哭虔州楊侍郎虞卿[1]
【原文】
漢網疏仍漏,齊民困未蘇[2]。如何大丞相,翻作?刑徒[3]。
中憲方外易,尹京終就拘[4]。本矜能弭謗,先議取非辜[5]。
巧有凝脂密,功無一柱扶[6]。深知獄吏貴,幾迫季冬誅[7]。
叫帝青天闊,辭家白日晡[8]。流亡誠不吊,神理若為誣[9]。
在昔恩知忝,諸生禮秩殊[10]。入韓非劍客,過趙受鉗奴[11]。
楚水招魂遠,邙山卜宅孤[12]。甘心親垤蟻,旋踵戮城狐[13]。
陰騭今如此[14],天災未可無。莫憑牲玉請,便望救焦枯[15]。
【注釋】
[1]楊侍郎:楊虞卿,字師皋。大和九年,拜京兆尹。其年六月,京師訛言鄭注為上合金丹,須小兒心肝,民間相告語,扃鎖小兒甚密。上聞之不悅。鄭注約李訓上奏曰:“語出虞卿家。”貶虞卿虔州司馬,再貶司戶,卒于貶所。
[2]漢網:借指唐朝的法網。齊民:平民。
[3]大丞相:指李宗閔。?,一作“弛”。刑徒:解除枷鎖的刑徒。
[4]中憲:御史大夫。外易:在外革易君命。尹京:京兆尹楊虞卿。
[5]本矜:自夸。弭謗:止謗。先議:事先已有商量計劃。非辜:非罪。
[6]凝脂密:《鹽鐵論》:“昔秦法繁于秋荼,而網密于凝脂。”一炷扶:《世說新語·任誕》:“任愷既失權勢,不復自檢括。或謂和嶠曰:‘卿何以坐視元裒敗而不救?’和曰:‘元裒如北夏門,拉攞自欲壞,非一木所能支。’”
[7]獄吏貴:《漢書·周勃傳》:“吾常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迫季冬:言將刑也。司馬遷《報任安書》:“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為諱,是仆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
[8]白日晡:《淮南子·天文訓》:“日至于悲谷,是謂晡時。”
[9]流亡:指身死異鄉,魂魄散佚。若為:怎能。《左傳》:“哀公誄孔子曰:‘昊天不吊,不不來犬心遺一老,俾屏予一人以在位,煢煢予在疚!’”
[10]此二句謂己受知與虞卿,見待之禮數最優。
[11]劍客:《史記》載嚴仲子與聶政事。嚴仲子與韓相俠累有郤。告聶政,聶政仗劍至韓,直入上街,刺殺俠累。鉗奴:刑人。朱彝尊注:《史記》:“豫讓事智伯,甚尊寵之。趙襄子滅智伯,讓乃變姓名,為刑人,入宮涂廁所,欲刺襄子。”
[12]招魂:楚辭名篇。楊虞卿所貶虔州,古屬楚地。邙山:河南洛陽北十里有北邙山,漢魏以來王侯公卿多葬于此。
[13]垤蟻:蟻封。蟻聚土為堆。旋踵:轉足之間,形容十分迅速。城狐:城狐社鼠,比喻仗勢欺人的人,此指李訓、舒元輿。
[14]陰騭:《尚書》:“惟天陰騭下民。”騭,定。
[15]牲玉:犧牲玉帛,祭祀用品。焦枯:大旱。
【譯文】
唐朝如今的法網,既不周密,也會漏掉了作惡之人,平民深受其害,至今還未恢復。大宰相李宗閔怎么會被貶為潮州司戶,就如同那解除枷鎖的刑徒。御史大夫李固言以邪門歪道陷害楊虞卿,致使楊虞卿獲罪被貶。李固言自夸能制止誹謗,按照鄭注、李訓事先已有的商量謀劃,構陷無辜之人。舒元輿按鄭注等人的授意,用盡心思羅織罪名,律條如凝脂一樣密集,沒有一人為李宗閔、楊虞卿等人辯白昭雪。楊虞卿等人早就做好了下獄的準備,罪在不測。慘遭訟冤,對著宮門吶喊,青天一片廣闊,無人應答。辭家遠貶,只能在日至于悲谷之時遠行。因流亡而死,按照古禮確實不應該吊唁,但楊虞卿遭到貶謫是被誣陷,神理也不可誣也。自己過去受知于楊虞卿,是諸生中最受優待的人。自己還沒來得及報答楊虞卿的知遇之恩,既不能像聶政那樣入韓報仇,也不能像豫讓那樣蟄伏,實在慚愧。楊虞卿客死楚地,招魂甚遠,葬身邙山,孤苦伶仃。楊虞卿死后即使被螻蟻所食,也當甘心了,因為緊接著在甘露之變之后,李訓等人便被族滅。現在國家的陰德已經如此衰微,未必會沒有天災。不要希望犧牲玉帛,請求神明,就可以讓黎民免受大旱。
【賞析】
此詩與《哭遂州蕭侍郎二十四韻》在背景、立意、情感等方面頗為類似,蕭、楊皆對李商隱有知遇之恩。詩人在詩作中所敘二人因黨爭被連累也符合史實,同時也寄托了很多私人情感。詩歌含蓄地表達了對天子信任鄭注、李訓等人的不滿,就抒情上而言,此詩不如哭蕭詩那樣動人,詩人與楊虞卿的關系可能不如跟蕭浣一般親密。
本詩共兩層,起筆至“神理若為誣”為第一層,敘述楊虞卿受到鄭注及黨羽的迫害,下獄遠貶,直至冤死。“如何大丞相,翻作?刑徒”是此部分的中心句,今夕對比,揭示楊虞卿的結局,感慨政治斗爭中被牽連的無辜者的悲慘命運,暗諷唐王朝局勢。“在昔恩知忝”至結尾為第二層,敘述自己曾受楊虞卿的知遇之恩但未嘗報答的悲憤,李訓等人雖被殺,但冤情還未昭雪。結局“莫憑牲玉請,便望救焦枯”一句,將開成二年大旱與楊虞卿之死聯系起來,直言冤情之深重,天降大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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