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陰》原文與翻譯、賞析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①。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②,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似黃花瘦③。
【注釋】 ①瑞腦:香料名,即龍腦香。金獸:這里指獸形的金屬香爐。②玉枕: 玉制的枕頭。紗廚: 紗帳,因形似櫥,故稱。廚: 同 “櫥”。③似: 通行本多作 “比”。黃花: 菊花。
【詞大意】 霧薄云厚整天愁,名香燃燒爐像獸。重陽佳節九月九,玉枕紗帳涼氣透。黃昏東籬去飲酒,幽香沾滿我衣袖。怎能叫人不憂愁,秋風吹簾涼颼颼,人像菊花一樣瘦。
【賞析】 此詞諸版本分別題作《重陽》《重九》《九日》等,詞題與詞意相吻合,這是一首抒寫伉儷暌違兼寫悲秋的佳作。傳為元伊世珍所撰《瑯嬛記》云:“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明誠。明誠嘆賞,自愧弗逮,務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亡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 ‘只三句絕佳。’ 明誠詰之,答曰:‘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似黃花瘦。’政易安作也。”對這一記載有學者判斷“必非事實”,自然是有道理的,但問題不在于此記載出自何人之手,而在于它生動地說明記載者對于此詞的傾倒和對趙明誠、李清照真摯愛情的由衷贊美。這種傾倒和贊美正是后人鑒賞此詞的一種有趣的參考。
筆者認為此詞大約寫于宋徽宗崇寧二年(1103)秋,這時作者與趙明誠結婚只有二年左右。在此之前,其父李格非被列為元祐黨籍,詔黜免、編管元祐黨人,繼而禁止其子弟居京。作者不得不與丈夫作別,隨其父被遣歸濟南府屬的明水故里。《醉花陰》 即寫于同一年的重陽節。
九九重陽,本是登高賦詩和飲酒賞菊的佳節。這一年的重九,云霧密布,主人公整日愁意綿綿,眼看龍腦香在獸形的香爐中快要燒盡,此情此景何等凄涼冷寂。由于獨宿孤眠,玉枕、紗帳等臥具涼意逼人,她半夜醒來,面臨的景況和心中的滋味難以用言語表達。這是上片的主旨。
下片說東籬邊的菊花盛開,在那里把盞飲酒,衣袖上都沾滿了菊香。可惜啊,賞心、樂事、良辰、美景四者難全,而西風吹卷帷簾,即使凌風傲霜的黃花,最終也要枯萎;處在青春年華的作者,縱然具有黃花般玲瓏幽雅的姿質,也難以抵當離愁的長期折磨,必將像衰敗的黃花那樣,變得憔悴不堪,想到這里,就像丟了魂一樣,使人感到難以忍受。
這首詞寫得極為深情動人,不僅其藝術品位甚高,而且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其難能可貴的思想價值,它表現了作者敢于沖破與其思想性格相抵牾的壓抑生機的封建禮教,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閨苑的羈絆中,她敢于顯露自己的才華,用形象的語言深切地宣泄自己整日想念丈夫,飲酒、賞花不能排遣這種刻骨銘心的離愁,把對丈夫的真摯愛情毫無顧忌地抒發出來,這是相當大膽的。李清照的這類作品曾受到封建衛道者的恣意詆毀,謂其“無所羞畏”、“無檢操”等等,這類話超出了對作品的評論,成了人身攻擊。當然站在衛護封建禮教立場上的舊時代的某些文人,對于一個不甘于封建縲紲的婦女,采取厚誣態度,是不奇怪的。奇怪的是近幾十年以來,有的論者不僅沒有認識到《醉花陰》這首作為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藝術神品的寶貴價值,反倒指摘它狹隘、沒有意義、不健康等等。對此,至今仍令人感到遺憾。
這里尚需重申一下此詞在版本上的一個問題,即結拍今本多作“人比黃花瘦”,其中的“比”字,在《樂府雅詞》等宋人輯本中作“似”字。筆者認為這是一處重要異文,不能不斟酌去取。因為用 “比”字,是說人比黃花瘦,這雖然在程度上更進一步,但在審美判斷中則意味著 “人”和“黃花” 是隔膜的。細繹詞意,作者是把黃花作為自身的象征,即以黃花的玲瓏幽雅形容人的姿質、以它凌風傲霜的品格象征人的節操、以它的命運暗示人的苦境的。所以用 “似”字是說離愁之于人,猶如風霜對黃花的侵襲,別離給主人公帶來的體損神傷,就像黃花將在秋風中枯萎一樣。這樣一來,作品所要表達的離愁和悲秋的題旨,便渾然劃一,不露痕跡。因此筆者以為 “人似黃花瘦”,不僅更有新意、不落窠臼,還更有深意、更耐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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