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鄭珍·經死哀》原文賞析
虎卒未去虎隸來,催納捐欠聲如雷。雷聲不住哭聲起,走報其翁已經死。長官切齒目怒嗔,吾不要命只要銀。若圖作鬼即寬減,恐此一縣無生人。促呼捉子來,且與杖一百。陷父不義罪何極,欲解父懸速足陌。嗚呼!北城賣屋蟲出戶,南城又報縊三五。
咸豐四年(1854)起,貴州苗民起義綿延不絕。六年(1856),湄潭、甕安一帶,兵燹益熾,湄潭起義軍曾攻入遵義,至十一年(1861),戰氛未靖。清朝政府為鎮壓農民起義,國庫空虛,于是向人民加緊勒索,以致民不堪命。詩人感于時事,就見聞所及,在這一年里寫了《西家兒》、《東家媼》、《僧尼哀》、《經死哀》等七首新樂府詩。“經死”,吊死。這首詩通過貪官酷吏催納捐欠,不惜逼死人命的罪惡事實,揭露了封建統治者的橫暴與殘酷,反映了人民走投無路,欲生不能,轉而求死的悲慘命運。
首二句單刀直入,直敘其事。貪官酷吏們一批未走,一批又來,輪番催逼著貧民繳納捐欠,咆哮如雷。詩人這里以極其形象并帶有感情色彩的如“虎卒”、“虎隸”、“聲如雷”等詞語,摹寫貪官酷吏們如狼似虎,叫囂隳空的殘暴行徑和橫蠻氣勢,為下文的逼死人命創造了氣氛。“雷聲不住哭聲起,走報其翁已經死。”面對這一群虎狼之徒蠻橫無理、氣勢洶洶的怒吼,一家人悲從中來,慟哭聲撕人肺腑。但是,哀痛欲絕的哭聲并不能感動這一群虎狼之徒,他們繼續吼叫著,催逼著:老婦無奈,只好一邊飲泣,一邊斷斷續續地訴說著她家老翁走投無路,已經吊死了的悲哀。“走報”,急趨向前稟告。可見被催逼之甚。她想長官們該會動惻隱之心,高抬貴手了。不料這些長官已滅絕人性,不但不予以絲毫的同情,反而怒目切齒,大發雷霆:“你老翁吊死關我什么事?我不要人命只要錢!如果以為做鬼就能減免賦稅,恐怕這一縣都不會有活著的人。”從這慘無人道的怒叱中,我們不難看出這其中的另一層含義: 即使人死了,也仍然逃脫不了賦稅的催逼。人民竟已經被逼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殘酷至此,何以聊生!
“促呼捉子來,且與杖一百。陷父不義罪何極,欲解父懸速足陌。”這四句具體描寫長官對這一家的進一步逼迫。“促呼”與前面的 “雷聲不住”相呼應。其翁雖死,其銀未交。所以,長官們仍不肯罷休,吼叫著要把老婦的兒子抓來,先杖責一百。這位如狼似虎的長官不但不擇手段地威逼老婦的兒子,而且還給他扣上了一頂“陷父不義” 的帽子。父親不繳捐欠,已是“不義”,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兒子不替父代繳捐欠,盡事父之道,是陷父于不義,罪行更是至極。因此,兒子要解除父親不義的罪名,將吊著的父尸解下來埋葬,必須迅速繳足欠捐。“足陌”,亦稱“足錢”。陌,通“佰”,錢一百文。足陌,即每貫錢十足支付一千文。語出《梁書·武帝紀下》,這里指足夠的錢。這些虎狼之徒,明明是他們逼死了老翁,反而誣賴其子“陷父不義”,繼而對其子繼續進行威逼脅迫,刻毒、兇暴至極! 這樣殘暴的剝削迫害,其結果可想而知。
“嗚呼! 北城賣屋蟲出戶,南城又報縊三五。”這是多么悲慘的事實! 詩人禁不住發出了沉痛的嘆息。北城、南城,互文見義,指的是城周圍,包括東城、西城、南城和北城。蟲出戶,指人死尸腐,蛆蟲爬出了門。《管子·小稱》載: 齊桓公死,多日未葬,蟲出于戶。賣屋蟲出戶,是說人死后 (是被逼死,亦是餓死耶),家人無力安葬,以致尸腐蛆蟲出戶,不但如此,還要賣屋繳納欠捐,可見已經是家破人亡。“縊三五”,且是 “又報”,足見被逼上絕路上吊自盡的人已非個別的現象了。上文通過一家人的不幸遭遇對封建統治下的暴政作了比較典型的紀實描寫,揭示了人民生不如死的悲慘命運; 最后,以簡括的敘述結束全篇,交待“虎卒、虎隸”暴虐的嚴重后果,點明了題旨,自然而完整地挽束了全篇故事的脈絡。
在藝術表現上,這首詩表現了兩個特色。詩題曰 “經死哀”,即是抒發對那些在苛政迫害下被迫走上絕路而吊死的人民的哀痛。但是,全篇雖也間有議論,卻以敘事為主,并無抒情語。然而,實際上,詩人卻是通過敘事以抒情。詩人繼承了杜甫、白居易的新樂府詩的傳統,寓褒貶于敘事之中,愛憎十分強烈,傾向性亦非常鮮明,此其一。詩人運用帶有感情色彩的詞語,并通過人物自身的神情、語言及行動,淋漓盡致地刻畫了貪官酷吏兇狠歹毒、滅絕人性的猙獰面目,形象地展現了貪官酷吏殘害人民、草營人命的罪惡行徑,揭示了人民紛紛“經死” 的客觀原因。筆鋒犀利,入木三分,此其二。
上一篇:古詩《黃遵憲·紀事》原文賞析
下一篇:古詩《龔自珍·能令公少年行》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