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王先謙·女慰慈壙銘①》鑒賞

女慰慈期有二月而字^②，自菴先生之第三孫^③，又八月而殤。女生數月能言，秀外而中慧，問以家人居室，歷指不爽。聞予聲輒歡躍叫呼，予亦逾時不見不樂也。每日斜，抱至門外，對門墻上青草叢生，蔥郁可愛，女注視，笑語良久乃入。病劇數月，至門猶視青草，作笑態，而口已不能言，可傷也已! 周氏婿少女六月，予頻過其家，紅裾繡褓，奉手拜跪，旁人皆笑，予顧之而悲。

予妻之孕女也，時盡室行大江中，或曰： “是生也，無根易折。”信耶?何以解于舟之人?

殤以同治甲戌正月十三日。既厝矣^④，為之銘：

女生置酒兮，予母歡醉。

名女娛祖兮，慰慈其字。

劃而逝兮^⑤，來何為?

予涼德兮^⑥，召之。嗚呼!

(《虛受堂文集》)

本文是作者為自己夭殤的幼女所作的墓志銘，其文短而情長，語淺而情深，雖筆墨所寫，實血淚凝成。其“女生數月能言”，“問以家人居室，歷指不爽”，其“中慧”之質，燦然可見; 其注視墻上青草，“笑語良久乃入”，雖大病已口不能言，猶視之而“作笑態”，其“秀外”之姿，更為可愛。雖僅略記生前一二小事，然其音容笑貌、語態神情，猶恍然如生。舊事可憶，而女不可復生，此一可傷也。女生前“聞予聲輒歡躍叫呼，予亦逾時不見不樂”，父女之情，天然而深; 今父之情猶在，而女之身已夭，此二可傷也。顧周氏婿少女“紅裾繡褓，奉手拜跪”，稚稚生氣，而慰慈女卻已殤離人世，魂歸黃泉; 生死相形，令人哀痛猶烈，此三可傷也。追憶此女生時情景，人言“無根易折”，竟不幸而言中，此四可傷也。事雖數件而止，而悼亡之情不可終; 事雖瑣細平常，而悲情涼意無限; 事雖娓娓而敘，而情腸卻哀痛欲裂。以血淚文字目之，恐不為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