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中下瞿塘峽中流觀石壁飛泉陸游》宋山水詩鑒賞
吾舟十丈如青蛟,乘風翔舞從天下。
江流觸地白鹽動,滟滪浮波真一馬。
主人滿酌白玉杯,旗下畫鼓如春雷。
回頭已失瀼西市,奇哉,一削千仞之蒼崖!
蒼崖中裂銀河飛,空里萬斛傾珠璣。
醉面正須迎亂點,京塵未許化征衣。
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二月,陸游結束了八年“鐵馬秋風大散關”的戎馬生涯,由成都順江而下,東歸臨安。《醉中下瞿塘峽中流觀石壁飛泉》就是這年五月,陸游路過四川奉節瞿塘峽所作。
瞿塘峽,一向以雄奇險峻著稱,兩岸崇山峻嶺,高入云表,峭壁千仞,渾若刀削,其下水流湍急,奔騰呼嘯。陸放翁“才氣豪健”,內在性格與外在的景物強烈共鳴,于是,手舞足蹈,醉酒高歌,唱出了這首佳作。
“吾舟十丈如青蛟,乘風翔舞從天下”,詩一起句,我們就會感到,詩人在醉酒之時已置身于幻覺之中,他想象自己所乘的十丈巨舟,好象巨大的青色蛟龍,從天而降,在云端霧靄中馭風翔舞,破浪飛行。與白居易描寫瞿塘峽名句“岸似雙屏合,天如匹練開”(《夜入瞿塘峽》)相比,白詩顯得冷靜、客觀,是身在物外的形象描述; 而陸詩則洋溢著神與物游、物我合一的浪漫豪情。
三四句“江流觸地白鹽動,滟滪浮波真一馬”,似乎是冷靜客觀的描述; 實則不然,它仍承上句情思,寫浪漫醉酒的幻覺: 奔騰激濺的浪花,成了固體的 “白鹽”,屹立江中的滟滪堆,變成了在波浪中時浮時沉的一匹駿馬。滟滪堆是矗立于瞿塘峽江心處的一塊巨礁。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船只觸礁而碎,所以,當地一直有“滟滪大如馬,瞿塘不可下” 的歌謠,詩人在迷離恍惚之中,似乎想起了這句歌謠,仔細辨認,幻思遐想,倒覺得浮波動蕩的滟滪堆成了一匹真馬。
當詩人正忘神地遨游在這驚濤駭浪中的世界的時候,盛情的主人,用白玉杯滿滿地斟了酒,勸詩人飲酒,詩人才收回遐思,回到了現實中的船上。此刻,他聽到江濤聲合著舟人擂起的鼓聲,正隆隆地響成一片,如同春雷一般。就在詩人的目光剛剛離開水波的一瞬間,聞名已久的瀼西市(即奉節,因其地在瀼水之西,故稱瀼西),已一閃而過了。迎面撲入眼簾的,是如刀削劍劈一般雄奇險峻的千仞蒼崖,詩人沖口而出地發出了一聲驚嘆: “奇哉,一削千仞之蒼崖!”這幾句詩很見陸游的氣魄。船行至如此險要的峽中,而詩人卻完全忘情于山水之間,連那急促緊迫的鼓聲在他聽來也是令人振奮的春雷,更助酒興。
如果說,這首詩前四句著重寫的是舟行江中的感受,角度是從船上往下觀賞“江流”、“浮波”;那么,中四句則是承上啟下,著重寫了船上的場景,同時,將目光引向大江兩岸、千仞蒼崖。后四句則承此,極寫蒼崖石壁、飛瀑流泉:“蒼崖中裂銀河飛,空里萬斛傾珠璣”。此二句氣勢飛動,筆力雄奇。“蒼崖中裂”四字,先把三峽兩岸崔嵬摩天,幽深峻峭的險要之勢渲染出來,再接以妙喻連翩。詩人初覺那石壁飛泉有如銀河飛落,是李白“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境界;很快,那激濺雷吼的飛瀑水滴,化成了銀光閃閃的“珠璣”,憑空而來,萬斛亂傾。這種幻覺,與前幾句的飲酒暗相呼應,構成詩題的“醉中”之意。
如果說,上兩句 “蒼崖中裂銀河飛,空里萬斛傾珠璣”,是詩人對自然客體的感受,那么下兩句“醉面正須迎亂點,京塵未許化征衣”,則是詩人由景入情,以景寫心。飛瀑激濺,撲面而來,詩人不但沒有躲避,反而伸展雙臂,讓清涼的水珠沖洗自己的 “醉面”,也凈化了一路風塵的征衣,凈化了因展望京師之行而思緒紛亂的心境。此二句,既是詩人陶醉于自然美景的形象描寫,又是詩人內心世界的微妙的流露,充溢著對生活詩意的體會。
這首七古歌行,是充滿浪漫主義奇情壯采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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