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績
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
牧人驅(qū)犢返,獵馬帶禽歸。
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
唐初的文壇上,“詩人承陳、隋風流,浮靡相矜”(《新唐書》卷201)。當柔靡綺麗的風氣正盛之際,王績卻開創(chuàng)了樸素自然的詩風。《野望》可說是對齊梁詩歌內(nèi)容貧乏、形式呆板進行反撥的產(chǎn)物,也是王績詩中最為人傳誦的代表作。
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時間,歷來看法不一。一說隋將亡之時。但清代沈德潛不同意此說,認為“說詩家謂感隋之將亡,毋乃穿鑿”。(《唐詩別裁集》卷9 )一說隋亡之后,如朱東潤主編的《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從全詩意境看,可能是王績歸隱后所作,詩中“懷采薇”之句,即為佐證。
“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東皋,既明指詩人歸隱之處,又暗喻其當時過的是象晉詩人陶潛《歸去來辭》中所說的“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的躬耕恬適生活。徙倚,猶言依回、徬徨;欲何依,是化用曹操《短歌行》中“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句。
中間四句寫所望見的景色: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qū)犢還,獵馬帶禽歸。”樹樹、山山,極言每棵樹木、每個山峰,盡處在夕照下。枯黃憔悴的山樹又處于夕陽的余暉中,這樣的審美客體,就歸隱后抱有落寞心情的詩人看起來,也不免興起荒涼窮暮之感。然而,詩人在這靜態(tài)的自然背景中,又看到一幅幅動態(tài)的畫面:牧童天真爛漫地揮鞭驅(qū)趕著牛犢步向村舍,獵人騎著馬,帶著獵獲物,高高興興地回家。
如果說,詩人上四句對表層景物的描寫,是作為蓄勢的話,那么,末兩句他所蘊蓄的情思就不能不流露出來了: “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這正是全詩意蘊之所在。詩人說,我同這些牧人、獵人互不相識,縱然今日在夕陽中互相顧盼,可是,我內(nèi)心的郁悶有誰知曉呢?我只得長歌當哭,懷念那殷商亡后隱居于首陽山采薇而食的伯夷、叔齊了。
王績仕途失意后,對現(xiàn)實常懷憤懣。他曾說: “才高位下,免責而已,天子不知,公卿不識,四十五十,而無聞焉。”(《自撰墓志》)他對現(xiàn)實不滿,但又無力改變現(xiàn)狀,只好寄情于山水田園。這首詩以“望”為起點,以“歌”收尾;一為視覺,一為心聲。詩人雖不曾說及苦難,然透過字面,卻能看到,他“語不涉難,已不堪憂”。(司空圖: 《詩品》)全詩格律完整,內(nèi)容新鮮,用典自然,脫盡六朝習氣,是唐代山水田園詩派的先驅(qū)。
“東皋薄暮望……”王無功,隋人,入唐,隱節(jié)既高,詩律又盛,蓋王、楊、盧、駱之濫觴,陳、杜、沈、宋之先鞭也。( 〔明〕楊慎《升庵詩話》卷一)
李于鱗《唐詩選》,五言律以此作為首。……古人詩起句,多有直遂起者,惟老筆方能之。此第一句如開門見山,疏落不過;第二句又如煙云宕漾,靈動非常。
績處隋唐改革之際,其胸中應有一段不可言者,故托興于此詩。(〔清〕)徐增《說唐詩》卷十三)
五言律前此失嚴者多,應以此章為首。通首只無相識意。“懷采薇”,偶然興寄故人也。說詩家謂感隋之亡,毋乃穿鑿。(〔清〕沈德潛《唐詩別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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