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光羲《詠山泉》唐山水詩鑒賞

儲光羲

山中有流水，借問不知名。

映地為天色，飛空作雨聲。

轉來深澗滿，分出小池平。

恬淡無人見，年年長自清。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股山中的清泉，再常見、再平常不過了，而詩人情與境會，覓得了自然的真趣，寫出了自然又自然、醇樸又醇樸的詩篇。它也象從詩人心靈中流出的一股泉水，晶瑩透澈，恬淡自適;它有行云流水的平易，又有意味深長的悠遠。

“山中有流水”，詩近口語，寫得極不經意，好象詩人在游山逛水中偶然遇到的一股極為平常的流水。這股流水之所以打動詩人，是流在山中，它是“山泉”，是天籟之物，而不是市井人工之所為。“借問不知名”，其實包括一問一答兩個句子。問，可見詩人對流水的濃郁興趣;答，卻令人失望。然而問得真切，答得有韻味。“不知名”，道出兩層意思： 山泉距繁華人世遠，無人問津，故不得名; 山泉平凡不起眼，不得大號。但是，正因其“不知名”，才有真趣在其中。我們可以想象詩人在一問一答中由急切到失望，由失望而又到神會的感情變化。

神會之后，伴隨而來的必然是獨得真意的喜悅，這種喜悅之情又必然逗起詩人對山泉的留戀與欣賞。中間的四句，描寫了山泉“映地”“飛空”“轉來”“分出” 的四種情態。

詩人沿水移步，觀其色澤，聆其清音; 嘆其匯合，賞其分流。泉水平湍而流，清澈見底，透亮如瑩，水面映著藍天白云的影子，泉水雖小，可含吞天宇。泉水流過石巖山澗，與山石相激，又凌空落下，其聲如雨落銀盤，泠泠作響，悅耳清妙，不減“大珠小珠落玉盤”。山泉雖小，具有大自然興風作雨的奇觀。流水在山中曲曲轉來，與其它流水相聚，注入深澗，竟然使澗滿成淵，也許會成為驪龍之所;如若山泉獨支流出，也能注平小小的池塘。可見山泉雖小，也可以使自然為之改觀。啊! 小小山泉，它雖無雅號大名，但并非無所能。它任性自然，超然灑脫，得天地之色，作風雨之聲，有滿澗平池之能。小小山泉，的確令人詠嘆!

然而，小小的山泉打動詩人的，絕非僅此而已。能和崇尚隱逸山居的詩人妙趣神會的更在于山泉的氣質、山泉的情操。“恬淡無人見，年年長自清”點出了詩人激賞山泉、詠嘆山泉的根本原因。山泉雖具有大自然的種種奇觀，卻淡泊安閑，它不求“更添波浪向人間” (白居易《白云泉》);山泉雖身居世外，尚無名號，卻不希圖世人的青睞。它只求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純凈清澈，自然任性。正是山泉這“恬淡”的氣質，“自清”的節操與詩人的情趣妙合，“心有靈犀一點通”，詩人對山泉別有神會，獨得異趣，寫下這首既是詠物、又象詠懷的天籟之什。

前人評儲詩，曰： “趣遠情深” (殷璠《河岳英靈集》)，曰： “學陶而得其真樸” (沈德潛《唐詩別裁集》)，可謂的論! 這首詩既有陶詩的至真至樸，又有陶詩的至情至趣，語言也平易淺近，自然天成，絕無人工雕琢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