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劉立雪
世事從來滿則虧, 十分何似八分時。
青山作計常千古, 只露巖前月半規。
論詩者咸知,詩乃根情言苗,無情無詩。由此,便派生出一種偏見:詩重理,非正道。故詩歌批評史上,常有人尊唐抑宋;金元明清之詩,更不遑再估。其實,詩之言情說理,均屬正道。剖析劉立雪之《月巖》,當有利于正確評價說理詩。
“世事從來滿則虧”,口氣堅定,囊括歷史,一語中的地揭示出“滿則虧”的哲理。“滿招損”的古訓,出自《尚書》里。“滿”者,盈也。故又有“盈不可久”、“盈將為亂”之訓。滿與虧,盈與虛的關系,觸及到事物發展“極限”的問題,也觸及了矛盾轉化的問題。理論上說透不易,實踐上躬行更難。故數千年來,持滿而驕致敗,守盈而怠致亡之例,覆車相繼。但后人,還是聚財不厭多,求官不厭高,攬權不厭大,享樂不厭奢,在“滿”與“盈”的追求中,墮入“虧”的淵藪。劉立雪少年才氣卓犖,連蹇不第,中更世變,鰥居隱處,因此對世事才有如此洞達的至論。“十分”句,補一筆,指出將滿未滿的“八分”狀態為較佳狀態。其實,“十分”與“八分”相比,“十分”總強于“八分”。十分月明過八分月,十分財多于八分財,這是常識。劉詩說“十分”不似“八分”者,智開一層,是就發展趨向、就事物之“將來時”說的。
倘說一、二句是以抽象的概念、說教的口吻闡發思辯哲學,那么三、四句則引入了“青山”明“月”這具體形象,并擬人度情,賦之于哲學家的睿智,藝術家的見地,在適度美的選擇中表現哲學主題。青山能“作計”,且洞悉“千古”,則青山已有靈性。靈性之現,不單自己常青而不衰,常立而不頹,且還能處好與月的對應關系。山岳靜峙,日月升沉,故有“日出東山”“月落西山”之說。此處,詩人讓靜山駕馭動月:月太圓了,太亮了,太滿了,故聰明練達的青山,以它的陡巖,遮其半明;使滿月不滿,清光暫遏。如此,賞月人才心存期待;而明月,亦避免了持盈將虧的危機。月動,偏寫其靜;山靜,偏寫其動;月出山巖,變成了巖捧月出。這一切都不是在抑此揚彼,目的,在于緊扣詩題,將人對自然畫面的哲理發現,再還原為生動活潑的情感形態。山“作計”者,實是我“作計”;山遮月者,實是我盼月如此。因此,山的靈性愈多,我的情思愈濃!
這是一首哲理詩,但不枯燥。韻味在于后二句能賦人性于青山,展行為之心態,與前二句造成互補升華態勢。錢鐘書先生認為:“唐詩多以豐神情韻見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誠為至論。元詩,受宋詩熏染重,多以理勝,劉詩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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