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已經爛光了, 血早就干枯了, 但是, 骷髏還是不肯沉默。自然,他只會說些鬼話, 只會記載些無聊的記錄。誰知道呢——也許活人在深夜夢醒的時候,偶然高興的聽著這些鬼話。或是不愿意聽,就說這是鬼叫,把耳朵塞住,鉆到被窩底里去,做他們的春夢。那就讓骷髏留著他的雜記給鬼看罷。人的將來總是鬼。這世界始終要變成鬼世界。不過對于鬼,這些雜記也許又都是不新鮮的了。
Wenin.1932. 11y.
( 《瞿秋白文集》第一卷, 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
賞析 《骷髏雜記》收詩文四題,1932年11月由作者輯集并作序。作者生前未發表過。這篇“序”比較的難懂些,近乎“鬼話連篇”。這里有三個因素,一是要明白“雜記”本身的內容;二是要明了30年代初中國文壇發生了一場關于“文藝自由”問題的論辯;三是懂得作者用了寓言式的寫法。
“骷髏”是作者的自喻。“骷髏”自知是不招人喜歡的,然而它仍然“不肯沉默”,盡管可能被“人”認作是“鬼話”,不被理解,那么這個“不肯沉默”的“骷髏”說了些什么呢?先看一下“雜記”本身。
“雜記”計四題,文三詩一。文一,是批判“非政治主義”,強調文藝的黨派性、階級性、意識形態性;文二,是說美國“同路人”雜志《Left》發表了自命為“作家代表的人”署名“費克”的一封信,信中疏離革命知識分子、群眾與革命的關系, “挑撥真正的同路人反對革命”,而這恰與中國現實情形相同;文三,題“愛光明”,是借著戴望舒的題名為《燈》的詩諷刺胡秋原的,說“胡”所愛的“光明”并不真的如“太陽”般光明,而只是“燈光式的光明”,或者竟是“暗黑”;最后,是總題為“向光明”的兩首打油詩,是諷刺蘇汶所謂反對“文藝上的干涉主義”,名曰“向光明”, 自恃可以獨自探索到“光明”,實則拒絕光明。
可以看出,“雜記”集中寫于1932年末的這四篇詩文都與當時左翼文藝界與“自由人”(胡秋原)、“第三種人”(蘇汶)關于“文藝自由”問題的論辯有關。瞿秋白是堅定的階級論者,因而在與自由主義文藝思潮代表人物胡秋原、蘇汶的論爭中,鮮明地表現出了他的階級性、黨派性的立場,捍衛文藝、政治不可分的原則,強調文藝的階級性和意識形態性。當然,從今天的高度看,他的態度鮮明則鮮明矣,然而卻有絕對主義、獨斷主義傾向,不能容許自由主義文藝家對左翼文學公式化、概念化的批評,考慮到那是一個政治化的時代,左翼作家面臨被壓迫的階級斗爭現實,因而這一立場是可以理解的,然而究竟不能認為,都是合理的和必要的。
再回過頭來看這篇“序”,作者似乎預見到或者說在實踐中意識到,他的見解未必都為人們所理解和接受,難免被人稱作“鬼叫”,閉目塞聽。但作者充滿自信,堅信“這世界始終要變成鬼世界”,到那時,也許“雜記”所持之論變得不再“新鮮”,然而并不能抵消它今日的意義,所以并“不肯沉默”。
總的看,本“序”的突出特點在于它的隱喻、象征手法的運用,作者以為那個時代是“人”、“鬼”易位的時代,真理會被視作謬誤, “人言”也常常會被當作“鬼話”,作者爽性就以“骷髏”自喻,說起“鬼話”來,那么試看誰的生命力更長久些呢?“這世界始終要變成鬼世界,”這就是作者的答案,這“鬼世界”不就是民眾當家作主的世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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