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元好問·論詩(錄)·慷慨歌謠絕不傳》原文賞析
慷慨歌謠絕不傳,穹廬一曲本天然。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
《論詩絕句三十首》以評論作家作品為主,間或也發表詩歌主張。總的看來,元好問贊成剛健、自然的風格。這從他高聲贊美曹植、劉楨為“四海無人角兩雄”、陶潛的“一語天然萬古新”、韓愈乃“合在元龍百尺樓”,皆可以證明。特別值得注目的,是他以突出地位標榜一首北國民歌,那就是以“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歌唱蜚聲百代的《敕勒歌》。
“歌謠數百種,子夜最可憐。慷慨吐清者,明轉出天然。”(《大子夜歌》)這是南朝歌手夸耀南方民歌的一首比老杜更早的論詩絕句。民歌從來言為心聲,不假雕琢,所以具有“慷慨”、“天然”的本色。不過,“宮商發越”的南朝民歌,同“重乎氣質”的北朝民歌一比較,又要旖旎得多。換言之,“慷慨”與“天然”的評語,似乎更適用于北歌。但北方文化畢竟落后于南方,歌謠的記錄和整理遠未受到重視,任其自生自滅,湮沒不少。《敕勒歌》這首本出于鮮卑語的民謠,居然通過漢譯而流傳下來(據《樂府詩集》引《樂府廣題》),不能不說是一大奇跡。明乎以上道理,此詩上一聯“慷慨歌謠絕不傳,穹廬一曲本天然”方有確解。兩句起碼含有三層意思,一是為北方民歌未受到應有的重視而慨嘆惋惜(“絕不傳”啊)。二是說《敕勒歌》的流傳彌足珍貴。因其詩有“天似穹廬”之句,故以“穹廬一曲”呼之。三是說北國民歌才是“慷慨”、“天然”的典范,《敕勒歌》則是典范的典范。
顯然,元好問的意思又決不是說“慷慨”、“天然”之作舍此莫屬。如果作這樣理解,我們就無法解釋他對劉琨、老阮以及前面提到的那些作家的由衷激賞。遺山似乎正是為了消除這種誤會和可能導致的指責,從而寫出了既豪邁又更有分寸的下一聯: “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這里的“英雄氣”,乃指漢魏杰出詩人“鞍馬間為文”的氣概。以“英雄”名其氣,是由其詩慷慨的特色著想,也是一種高度評價。“也到陰山敕勒川”,則給《敕勒歌》以同樣高度的評價。將一首短小民歌與詩人杰作相提并論,在當時不能不說是一種新見和高見。前二句曾將《敕勒歌》稱為“穹廬一曲”,這里又據歌的首句(“敕勒川,陰山下”),以“陰山敕勒川”相代指,“中州”和“陰山敕勒川”本是兩個地理概念,在詩中則分別指代中原詩歌和北方民歌。說此處風氣也到彼處,與“春風不度玉門關”那樣的說法恰恰相反,令人感到很新鮮、很有意味。
作為北魏拓跋氏的后裔,元遺山唱出“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顯然是充滿自豪之情的,其意蘊超出了就詩論詩之本身。雖然并非漢族人,然而在詩歌理論上,他繼承了杜甫、陳子昂,自成大宗,詩歌創作上則“氣旺神行,平蕪一望時,常得峰巒高插,動地瀾翻之概,又東坡后一作手”(《說詩晬語》)。他是可以以中原文化的傳人自許的。因而“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二句,似乎還傳出了由于文化聯系促進民族融合的親切消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趙翼)的豪情,在這里從另一個角度,另一種意義上,得到發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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