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民歌
送郎送到灶跟頭,吃郎踢動了火叉頭。娘道:“丫頭耍個響?”小阿奴奴回言道:“燈臺落地狗偷油。”
一個細節往往就可以寫一首好詩。這首山歌就是如此。
作品題為《送郎》,但不是十八相送,送了一程又一程;也不是長亭話別,戀戀不舍情誼深。作品寫這位小阿奴奴送郎只送到“灶跟頭”,以后有無再送,就不寫了。那么,兩位情人有沒有在灶跟前擁抱、吻別?或者低聲細語地相約下次再來幽會?作品也都沒有寫。誰也想不到的是,作品接下去寫了這樣一個細節:“吃郎踢動了火叉頭”!“吃”,就是“被”。這一細節,無論是對讀者,還是對作品中的兩位主人公,都是大大出乎意料的險筆。它在讀者的意料之外,因為“踢動火叉頭”與談情說愛毫不相干,讀者自然意料不到;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也許是還陶醉在幽會的甜蜜之中,或者是有一一點慌張,也根本想不到會提防靠在灶頭邊的火叉,因而一腳踢倒,嘡啷一聲,免不了也會吃上一驚。但它又在情理之中:幽會的地點是在室內,送郎就有可能經過灶邊;而只要有灶,就會有火叉,加之夜暗之中看不見,踢倒了不是符合情理的事情嗎?這個細節一出現,便使作品諧趣橫生,令人忍俊不禁。這就是由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踢火叉與談戀愛)放在一起而產生的滑稽, 引出了讀者的笑聲。
前面說過,情郎之所以會把火叉踢倒, 與小阿奴奴暗中送郎有密切的關系。那么,這位少女為何要在暗中送郎?縱觀全詩,不難知道:兩位青年的相愛還瞞著父母, 尚在偷情階段。由此也就不難理解: 這個“踢動了火叉頭”的細節非同小可——它會一下子把兩位青年的秘密徹底暴露。你看, 火叉頭的響聲不是驚動了女孩子的母親嗎?她詢問道: 丫頭, 什么東西響?本來, 滑稽的細節引出的是讀者的笑聲;可是,就在讀者還沒有笑完的時候, 作品又以其母的詢問繃緊了讀者的心弦, 不由得你不為這兩個小青年擔心。作品張弛相濟、有起有落的鋪陳藝術,于此可見。然而,作品此處的“張”,正是為了下文的“弛”;這里把讀者的心弦拉得愈緊, 下面就愈可以讓讀者笑得開心。面對母親的詢問, 這位“小阿奴奴”的回答又是出乎讀者意料的: 響聲是因為狗子偷油吃, 燈臺落了地。讀者讀到這里, 何止是輕松和愉快呀,大概有不少人會樂痛了肚皮笑彎了腰的。
結句之所以又一次掀起了歡樂的高潮,主要是因為以下幾點:一是小阿奴奴的機靈與讀者的擔心構成了反差。正當讀者為她擔心的時候,她卻立即用一種極為巧妙的回答應付過去。她的回答,隨口編造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如此使讀者出乎意料,必然在讀者心目中陡然矗立起一個機靈、聰明、可愛的形象,使人為之喜悅, 為之高興。二是母親問話之“莊”與女兒回答之“謔”形成了反襯。娘的詢問是認乎其真的,可是, 女兒卻用一個戲謔的謊話予以搪塞,將她蒙進鼓里。莊謔相襯,更顯得女兒的頑皮和可愛。三是巧妙的暗連造成了滑稽。女兒只顧搪塞母親,即口編謊,無暇仔細推敲,因而用“狗偷油”作回答。她的回答誠然是聰明的,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偷”字,會使人把“偷油”與“偷情”聯系起來,兩者發生了暗連。然而,“偷油”的是“狗”,“偷情”的是“郎”,兩相聯喻,結果是笑罵了自己的情郎還不自知。于是,聰明姑娘便顯得滑稽了,免不了會讓人發出聲聲善意的笑——讀者當然明白,姑娘的“疏忽”乃是作者的精心構思,有意為之,正是作者的“巧”。
封建社會容不得男女青年“偷情”,但這首詩歌卻在歡笑聲中對這種“偷情”作了詠贊,這正是它的進步性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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