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于青史見遺文,今日飄蓬過此墳。
詞客有靈應識我,霸才無主始憐君。
石麟埋沒藏春草,銅雀荒涼對暮云。
莫怪臨風倍惆悵,欲將書劍學從軍。
溫庭筠
這首詩以懷古為題材,卻交雜著作者的身世遭遇之慨。陳琳是建安“七子”之一,有文才。溫庭筠在晚唐也算得上是士林高才,然而仕途頗不得意。瞻望先賢墳墓,將古比今,惺惺惜惺惺之情油然而生,形諸筆端。
首聯用“曾”、“今日”連接上下句,按序敘說了作者對陳琳由見其文,慕其名到過其墳的過程。青史,用青色竹簡寫成的史書,也可泛指古書。“青史見遺文”,表現出作者對陳琳極其崇敬,有一種莊重感。敘說過程時夾入“飄蓬”二字,一方面流露出對自己飄泊生涯的哀憤,另一方面,飄泊之中得以瞻仰先賢之墳,感到有緣有幸,其心情之復雜可想而知。
頷聯是全篇抒情的要緊之處。第三句中的“詞客”指陳琳。作者認為自己與陳琳同是文壇英秀,今日既有緣相遇,想必應該知曉我這文士。紀曉嵐說,“‘應’字極兀傲。”兀傲正是溫庭筠性格中的一個特征。這句詩還含有世無知音,求之亡靈的郁憤。第四句中的“霸才”,是溫庭筠自指。自詡霸才,愈見其兀傲,“霸才”較之“詞客”,似乎有更多的才華,更遠大的抱負。作者感到自己見棄于時,不得其主,此時此刻想到陳琳,他不過是一名舞墨弄筆的文官,猶未能充分施展才能,感到可惜。“憐”字直接說陳琳,也是詩人自愛自憐情懷的曲折流露。
頸聯一筆宕開,由敘事寫意轉入描景狀物,由夾寫自己與陳琳轉入陳琳和曹操君臣對舉。“石麟”,墓道上石頭雕成的麒麟,銅雀,曹操在鄴城所筑銅雀臺。這兩句一近一遠,一實一虛,意思是說,經過歷史風雨的洗刷,古物遺跡已變得荒涼寥落。顯示出作者對功業成敗評價的虛無感,也貼切地襯托出作者悲涼暗淡的心情。這一聯筆法轉換,意脈卻是相連的。
尾聯采用倒置手法。詩人拜讀陳琳的文章,曾想效其挾書仗劍投身戎行,然而抵臨先賢之墓,看到墓前風物一片蕭索,將古比今,又不免感到前途渺茫,心底平添惆悵。“莫怪”是對亡靈的歉意,也是為自己辯白,說本欲學君從戎,卻又躊躇徬徨,實在是不得已啊!
作者借懷古之題,曲折而細致地表露了自己矛盾而又哀憤的心理,郁勃之氣貫穿于全詩。巧妙地運用虛詞來描摹心理活動,是本詩的一個重要藝術特點。
詩意之明顯者,無可著論,惟意之隱僻者,詞必紆回婉曲,必須發明。溫飛卿《過陳琳墓》詩,意有望于君相也。飛卿于邂逅無聊中,語言開罪于宣宗,又為令狐绹所嫉,遂被遠貶。陳琳為袁紹作檄,辱及曹操之祖先,可謂酷毒矣。操能赦而用之,視宣宗何如哉?又不可將曹操比宣宗,故托之陳琳,以便于措辭,亦未必真過其墓也。起曰“曾于青史見遺文,今日飄零過古墳”,言神交,敘題面,以引起下文也。“詞客有靈應識我”,刺令狐绹之無目也。“霸才無主始憐君”,“憐”字詩中多作“羨”字解,因今日無霸才之君,大度容人之過如孟德者,是以深羨于君。“石麟埋沒藏春草”,賦實境也。“銅雀荒涼起暮云”,憶孟德也。此句是一詩之主意。“莫怪臨風倍惆悵,欲將書劍學從軍”,言將受辟于藩府,永為朝廷所棄絕,無復可望也。怨而不怒,深得風人之意。(吳喬《圍爐詩話》卷一)
何義門:見遺文不獨詫孔璋之才,正深服魏武之度也。不惟罪狀一身,而且辱及先世,乃曹公但知愛才,一不介于胸。今我于斯世,豈有此嫌,乃使我流落于此爾? 紀昀: “詞客”指陳,“霸才”自謂。此一聯有異代同心之感,實則彼此互文。“應”字極兀傲,“始”字極沉痛,通首以此二語為骨,純是自感,非吊陳琳也。(《瀛奎律髓匯評》中)
《過陳琳墓》一起,漢、唐之遠,知心之邇,千古同懷,何曾少隔。三、四神魂互接,爾我無間,乃胡馬向風而立,越燕對日而嬉,惺惺相惜,無可告語。(薛雪《一瓢詩話》)
言袁紹非霸才,不堪為主也。有傷其生不逢時意。(第六句)魏武亦難保其荒臺矣,對活。(沈德潛《唐詩別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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