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 云生結(jié)海樓。
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
李白“一生好入名山游”(《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足跡遍大半個中國的名山大川,寫下了許許多多贊美山河壯麗的名篇佳作。這首詩是開元十三年(725)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游”,渡荊門時寫的。詩題雖曰“送別”,其實是“留別”故鄉(xiāng)之作。
李白少有奇才,倜儻任俠。二十歲時就漫游蜀中,登峨眉、青城諸山。然后于二十五歲出蜀東下,經(jīng)巴渝,去三峽,渡荊門而東入于楚。荊門,即荊門山,位于湖北荊門縣的長江南岸,自古有楚蜀咽喉之稱,渡荊門,蜀地山川已不復(fù)見了,詩人的眼前是望不到邊的開闊曠遠的楚地。置身于此,對于詩人來說,不啻一種自身的解放,是詩人自我的超越。而這種解放感、超越感又使他的心胸更加闊大,激情更加昂揚。極目遠眺,平野無邊,而視線自平野的盡頭慢慢收回,只覺征帆順水而流,山漸漸后退、隱沒,隨平野而盡,再度舉目,看大江東去,平野無盡,江亦無盡。這寥闊、壯美的景象使詩人情不自禁地脫口吟出: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的佳句。詩人的身、心,也逐平野、隨大江而達于高遠遼闊的境界之中了。胡應(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四: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此太白之壯語也。”這評價是恰如其分的。
詩人自蜀入楚,對平原曠野的感受是新奇的。這種新奇感又是他和所見蜀地山川相比較而表現(xiàn)出來的。蜀之山川以奇險著稱,自秦入蜀,“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出川入楚,“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水經(jīng)注·江水》)長江東去荊門,迂回蜿蜒,水流緩慢,晚上,江面平靜得可俯見月亮在水中的倒影,似明鏡自天外飛來: 日間,仰望遼闊的楚天,彩云興起,變幻無窮,結(jié)成海市蜃樓。“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這奇觀,這美景,在黃犬吠日的蜀中是難得一見的。年輕詩人此時此刻的心情是多么輕松,多么愜意呵!如果說頷聯(lián)是全景的話,那么,這頸聯(lián)則是詩人從日、月、江、天四個方面,有機地組合成兩組特寫,對頷聯(lián)的全景鏡頭做了細致的具體的補充,楚地風光、楚天景象也顯得更加寥闊,更加壯美。而這里所流露出的詩人的輕松愜意的心境,和上邊所表現(xiàn)出的高遠開闊的境界正相配合。
詩人的感情豐富,還表現(xiàn)在詩中所抒寫的去國懷鄉(xiāng)的依戀之情上。李白青少年時代是在蜀中度過的。他讀書在戴天山,游歷于峨眉山、青城山,隱居于岷山之陽,對蜀地的山山水水,有著深厚執(zhí)著的感情。這次“仗劍去國,辭親遠游”,固然有游于四方的歡樂,可是一旦離鄉(xiāng)而去,也不免對故鄉(xiāng)的山水、故鄉(xiāng)的親人產(chǎn)生依依的眷戀之情。“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不說自己戀鄉(xiāng),而說故鄉(xiāng)之水不舍晝夜地一路送行,這樣寫不僅別有情趣,而且越發(fā)顯得詩人戀鄉(xiāng)之情真摯深厚,與故鄉(xiāng)的山水,與故鄉(xiāng)的親人難舍難分。尾聯(lián)的水送行舟和詩題“送別”緊緊相扣,使全詩別具一格。
明麗杲如初日,結(jié)二語得象外于圜中。飄然思不窮,唯此當之。(王夫之《唐詩評選》)
丁龍友曰: “胡元瑞謂‘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此太白壯語也。子美詩‘星隨平野闊,月涌大江流’二語,骨力過之。予謂李是晝景,杜是夜景,李是行舟暫視,杜是停舟細觀,未可概論。” (王琦輯注《李太白文集》卷十五)
上一篇:《渡湘江·杜審言》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渭城曲·王維》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