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原文與賞析
韋應物
兵衛森畫戟,宴寢凝清香。
海上風雨至,逍遙池閣涼。
煩疴近消散,嘉賓復滿堂。
自慚居處崇,未睹斯民康。
理會是非遣,性達形跡忘。
鮮肥屬時禁,蔬果幸見嘗。
俯飲一杯酒,仰聆金玉章。
神歡體自輕,意欲凌風翔。
吳中盛文史,群彥今汪洋。
方知大藩地,豈曰財賦強。
這是韋應物晚年,任蘇州刺史時所作。刺蘇前期,韋應物十分關心民生疾苦,表示“于滋省氓俗,一用勸農?!?(《登重玄寺閣》),要干出一點有利于人民的事業來。他曾訓誡下屬,必須“矜老疾,活艱困”,凡貧民拖欠的賦稅,命令“鄉計之而白于縣,縣審之而上于郡”,然后由刺史根據實情予以蠲免(見李觀《代李圖南上蘇州韋使君論戴察書》)。他的這種行為,曾受到史家的贊揚: “若韋應物白居易、劉禹錫亦可謂循吏,而世獨知其能詩耳。韋公以清德為唐人所重,天下號曰韋蘇州,當貞元時為郡于此,人賴以安?!?(宋朱長文《吳郡圖經續記》卷上“牧守”門)因此,即使在酣歌宴飲中,他也沒有忘掉民生的疾苦。
此詩可分成四個層次。第一層為首六句,寫宴集之環境,突出“郡齋雨中”四字。兵衛森嚴,寢室凝香,顯示刺史地位的高貴、威嚴。然而這并非驕矜自夸,而是下文“自慚”的原由。宴集適逢下雨,不僅池閣清涼,雨景如畫,而且官務驟減,感到特別輕松自在。再加上久病初愈,精神健旺,嘉賓滿堂,詩人怎能不喜形于色呢?發端數句,不泥不脫,灑脫簡勁,頗有氣概。
第二層為“自慚”以下四句,寫宴前的感慨?!白詰M居處崇”并不單指因住處的高大寬敞而感到慚愧,顯然還包括顯示刺史華貴、威嚴的“兵衛森畫戟,宴寢凝清香”等因素在內,因為這些更使韋應物感到了自己責任的重大。當然,“未睹斯民康”——人民生活的艱難困苦是觸發他“自慚”的更直接的原因。他從儒家仁政愛民的愿望出發,自覺地將“斯民”之不康跟自己的華貴、威嚴及“居處崇”對比,這是極自然的。他以前早就說過“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錢” (《寄李儋元錫》)和“方慚不耕者,祿食出閭里” (《觀田家》)等語,把自己所得俸祿與農民的辛勤勞動聯系起來,把自己的地位和自己的責任聯系起來,為自己的無功受祿而深感慚愧,深感不安,這種深刻的認識,顯然來源于歷年來當地方官時所得感性印象的積累、提煉和升華,是彌足珍貴的。但是現在又將宴集享受了,如何解決這種心理上的矛盾呢?最好的辦法莫過于老莊思想了,于是,“理會是非遣,性達形跡忘”,會老莊之理而遣送是非,達樂天知命之性而忘乎形跡,在這一帖麻醉劑的作用下,可以暫時忘懷一切,心安理得地去宴集享樂,不必再受良心的責備。這是中國封建社會知識分子的通病,我們是大可不必為此而苛責韋應物的。
第三層為“鮮肥”以下六句,寫詩人對這次宴集的歡暢體會。這次宴會,正逢禁屠之日,并無魚肉等鮮肥食品上桌,而是以蔬果為主。這就從側面反映了與宴者的歡樂并不在吃喝上,而是在以酒會友、吟詩作賦上。詩人得意洋洋地說:“俯飲一杯酒,仰聆金玉章。神歡體自輕,意欲凌風翔?!彼贿吰分谰?,一邊聽著別人在吟誦佳句杰作,滿心歡快,渾身輕松,幾乎飄飄欲仙了。證之以顧況和詩,更可見當時與會者文思之高漲、詩興之勃發。顧詩云: “好鳥依佳樹,飛雨灑高城。況與二三子,列坐分兩楹。文雅一何盛,林塘含余清?!?/p>
第四層為最后四句,盛贊蘇州不僅是財賦強盛的大藩,更是“群彥今汪洋”的人才薈萃之地,以繳足題目上“諸文士燕集”之意。
總之,這是韋集中一首名作。白居易稱贊它“最為警策” (《吳郡詩石記》),楊慎稱贊它“為一代絕唱” (《升庵全集》卷五十四),除了著眼于它的藝術成就外,主要是贊揚韋應物民胞物與的偉大襟懷?!白詰M居處崇,未睹斯民康”,推己及人,居安思困,一飯不忘來處,這是他關心民瘼、搞好政務的動力。而劉太真的《與韋書》則著重從藝術上指出它的特色: “顧著作來,以足下《郡齋燕集》相示,是何情致,暢茂遒逸如此!宋、齊間沈、謝、吳、何,始精于理意,然緣情體物,備詩人之旨,后之傳者甚失其源,惟足下制其橫流,師摯之始,《關睢》之亂,于足下之文見矣?!?(《唐詩紀事》卷二六)認為韋此詩能緣情體物,上繼《詩經》優良傳統,既有情致,又有骨力,這是極中肯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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