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
靜逐游絲轉。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這首詞描寫作者對暮春景物的深切感受,平淡中寄托著莫名的失落感。
上片,是一幅絕妙的圖畫。“小徑紅稀,芳郊綠遍”,“稀”,花少;“遍”,草長,兩句傳神地描繪出暮春三月景物的特色,既暗示了時光節令的推移流逝,又烘托出詩人情懷的凄黯。接著,詩人的筆觸轉向“高臺”。“陰陰見”三字把掩映在濃郁樹色中的小樓一角,描畫得那樣幽靜和神秘,牽動著讀者的想象和情思。“芳郊”,遠寫; “小徑”,近描; “樹色”,濃抹; “高臺”,淡掃。這一切仿佛是給整個畫面著上了底色,勾勒了背景,而一股郁郁的閑愁,已緩緩漾出于筆墨之外。
“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柳枝輕飏,楊花飛逐,一任春風吹拂到行人的面上。“柳”和“留”同音,古代友人分手,折柳相贈,以示留別之意,而濛濛的柳絮,飄泊無依,更增添了東西南北的離人的悵惘。作者心中滿懷春愁,但他并不直抒胸中積郁,只是埋怨不解事的春風,沒有拘管好楊花,把眼前物態和心中情意溶為一體,描繪出和諧統一的藝術畫面,在原來沉寂的背景上出現了鮮明的人物形象,又借楊花亂撲,增加了畫面生動的氣韻,使“景語”完全變成了“情語”,創造了蘊藉深永的意境。
下片的場景有了轉換,承上啟下,由遠而近,筆觸更為工細。“翠葉藏鶯”,寫寂靜的庭院里杳無人影,叢叢濃重的綠葉中偶而傳出幾聲嚦嚦鶯啼,更顯得環境的清幽。“朱簾隔燕”,寫燕子多情,雙飛雙宿,此時眼見它們在“軟語商量”,卻被朱簾相隔,也無從飛入宇內,徒使人感觸到撩亂的春愁。“爐香靜逐游絲轉”,寫爐中一縷暗香,裊裊如游絲飄蕩,又輕輕消散,歸于無跡。以上三句刻劃了一個閑靜的環境。生活在這種環境中的主人公,幽居冷落,百無聊賴,他的眼所見,耳所聞,身所觸,也都沉浸在極度沉靜寂寞的氣氛中,他的心情可以想見。“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是全詞著力最深的一筆。三杯兩盞淡酒,無非是用以排遣過分幽寂所引起的愁懷,然而夢回酒醒,酒觸愁腸,更使人黯然低回。何況,酒醒時又正逢一抹夕陽,斜照在深深的院落,帶給人的是說不出的惆悵。細讀全詞,除了“一場愁夢”句外,都是寫景。景中寓情,托物寄意,是這首作品最大的特色。特別是以夕陽斜照中的深深院作結,場景陡然擴大,幾乎包容了全詞的所有景物,而語近情遙,委曲又深刻地揭示了作者胸中的萬種閑愁,弦外之音深長,給讀者留下無窮的回味。
這首詞,有人認為是“刺詞”,大有深意,如“花稀葉盛,喻君子少而小人多”(《蓼園詞選》)之類,固然是強作解人,但斷定作者是在表達男女相思,以“行人”為所歡,也恐怕失之勉強。細味詞意,似不全為傷春,也不全為懷人,而是概括了暮春時節因景物而引起的閑愁——一種帶有普遍意義的低回悵惘的情緒,很難具體指明何人何事。我們不妨把它看作是人生感觸的宣泄:世間的失意、年華的流逝、遠人的離別、身心的衰暮……這一切沉積于心,抽象的情又因一時的觸發轉化為具體的景,情和景得到完美和諧的統一。這種難以形跡規求的朦朧意境和含蓄閑雅的風格,正是晏殊詞的主要特色。
“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不若晏同叔“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更自神到。(〔清〕沈謙《填詞雜說》)
晏殊《珠玉詞》極流麗,而以翻用成語見長。如“垂楊只解禁東風,何嘗系得行人住,”又: “東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等句是也。翻覆用之,各盡其致。(李調元《雨村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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