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本詞為李后主被俘后所作。李煜被囚居汴京(今河南開封市)一座深院小樓的兩年多時間中,門口有士卒把守,不得外出,也不得與外人見面,身體和精神兩方面都受到嚴重摧殘,過著“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的生活。正是這種與昔日帝王生活形成強烈對比的、不同一般的經歷和他深湛的詞章修養,遂使他能通過習見的詞語,素描般地勾勒出這幅感人至深的圖畫來。
本詞上片著重寫景,作者夜晚不能入睡,不想談話,也無人可談,獨自走上西樓。天上一彎寒月,腳下種有梧桐的圍墻中,閉鎖著一院秋色,寂靜冷清。“明月”、“秋色”,最容易發人思親懷鄉之情。《古詩十九首》中,已有了“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緯。憂思不能寐,攬衣起徘徊”的嘆息。后世諸如“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杜甫《月夜憶舍弟》);“江月光于水,高樓思殺人。天邊常作客,老去一沾巾”(杜甫《江月》);“涼風已裊裊,露重木蘭枝。獨上高樓望,行人遠不知。輕寒入洞戶,明月照秋池”(姚系《古別離》)種種的描述,更是多不勝舉。李煜這里不也是在登高望遠,思念著故土和親人嗎!一個“鎖”字,正表明他自己如蕭索凋零的秋色一般,也被禁錮在院中。嚴酷的冬季即將到來,還能有什么指望!下片直接寫情,先說離愁之深。“愁”是人類的一種精神狀態,本不可用機械的手段加以處理。這里說想擺脫它,但卻是剪不斷、理不順。更突出了李煜由于再也不能承受思念之苦,所以才出此奇策的這個冷酷的事實。唐代司空圖在《燈花》詩中有“幾時金雁傳歸信,剪斷香魂一縷愁”之句。而李煜的愁不僅千頭萬緒,無法整理,就連剪刀也無能為力。其深重的程度,可想而知。其實,作者在這里還暗用了民歌以“絲”喻“思”,取其諧音的表現手法。南北朝時代出于江南《吳聲歌曲》中的《子夜歌》有句云:“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民歌中常以“絲”代“思”字,表示對情人的思念。文人作者如唐代李商隱,即有“春蠶到死絲方盡”的描寫,也是取“絲”諧“思”之音。這樣,我們就明白了李煜“理還亂”中“理”字的意思,是要理絲入織機,以求織綢成匹,以求與情人匹配成雙。李煜應該是聽到過廣泛流傳于南方的這首民歌的。
詩人的離恨既然那么大,又總也無法排解、無法忘掉。因而他最后便得出了無可比擬的這“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的痛苦的結論。無怪《花庵詞選》中評論說:“此詞最凄惋”。
從本篇看,李煜善將抽象的精神活動具體化,并能在簡樸的篇幅中,聚扣中心,逐步加強氣氛,使自己復雜的心理活動過程,如畫地呈現在讀者面前。詩人也極善于熔鑄前人詩意于自己的作品之中,而且渾然一體,不留痕跡。從而增大了本詞的容量和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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