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
(其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其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沈園的舊址在今浙江省紹興市禹跡寺的南面。
陸游在紹興二十五年(1155)于沈園偶遇唐婉以后,晚年曾兩次再經沈園。第一次是紹熙三年(1192),寫了一首七律,其中兩句“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渴望著向黃泉之下的唐婉一訴衷腸;第二次是莊元五年(1199),寫下了這兩首絕句。第一首寫往事一去不返,相思縈回難卻的苦衷。偏西的日光照射在城墻上,畫角(古時一種涂著彩色的軍樂器)吹出了凄歷哀惋的樂曲,而曾經在詩人那段真正的愛情生活中留下深刻印記的沈園,也已經是面目全非,再也見不到那秀美精巧的池榭亭臺了。沈園原屬沈氏,后歸許氏,再改屬汪氏,陸游重游沈園時,“小園已三易其主”。這兩句是觸景生情,景物的今非昔比,聯想到人世的滄桑沉浮,那逝去的卻是刻骨銘心的往事,更增添了一層凄惋悲涼的色彩。然而,令人傷感的還不止于此,橋下那綠油油的春水,曾經映照過唐婉那美麗的身影。“驚鴻”源自曹植的《洛神賦》:“翩若驚鴻”,原是用來形容女子的姿態輕盈,這里用來稱代唐婉。詩人的眼前,仿佛又隱現出心愛的唐婉那楚楚動人的音容笑貌,心馳神往的想象同面目全非的景物相互映襯,積淀在詩人內心深處的愁緒一發而不可止,而在詩人的筆底,卻如涓涓的小溪,細膩和緩之中,蘊蓄著回腸蕩氣的悲劇力量。
第二首進一步寫無法解脫的相思情。“夢斷香消”,指唐婉離開人世。四十多年了,往事已經那么久遠,連沈園的柳樹都蒼老得飄不出柳絮了,但綿綿的思念卻日盛一日,一息尚存,終難了卻,襯托出詩人心中沉重的悲苦。后兩句是說,詩人已經風燭殘年,行將入木,葬在會稽山下,但憑吊故地,仍潸然淚下,不能自已。這年陸游已七十九歲的高齡,可謂塵緣已斷,萬念俱滅,但對這一段少年往事,卻如此一往情深,直到開禧元年(1205),陸游八十一歲時,還深夜托夢徜徉沈氏亭園,可見他與唐婉的情意之篤和被迫離異所受的創痛之深。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封建禮教對人性的壓抑和摧殘是何等的野蠻和冷酷。
全詩用景物渲染凄惋的氣氛和烘托悼傷的情緒,城上的斜陽,凄厲的號角,頹敗的池臺和枯老的垂柳,構成了一幅畫,一幅凄然哀惋的畫,詩人深沉的情感交融于其中,將永遠是不合理婚姻受害者的悲苦心境的寫照,也是殘酷的封建專制壓迫的見證。
上一篇:李益《汴河曲》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下一篇:袁枚《沙溝》原文|譯文|注釋|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