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觀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傷春傷別,從來是詞這文體傳統習見的題材,而且大抵表現出一種面對春歸去、人相離的境界時的凄哀傷神情態,所以,其格調以低沉寡歡為多。王觀的《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詞卻別出心裁,不僅沒有絲毫的喪氣之感,相反充溢著一種輕快歡欣的情韻。原來他是為好友鮑浩然此去浙東將能與所愛之人相聚而高興,此時此地的分離是為彼時彼地的歡聚,于是,心頭的快慰感沖淡了眼前傷別情。由此而言,王觀此詞其實是一首艷在骨子里的小令,《碧雞漫志》的作者王灼認為王觀“才豪,其新麗處與輕狂處皆足驚人”,《卜算子》一闋誠可窺見一斑的。
浙東是山水窟,那里山秀水麗,旖旎醉人。然而王觀從鮑浩然此去浙東的具體情事著想,認為彼處不只是山水佳麗地,更其令人銷魂的乃是個香艷窩,那兒正有位思遠懷春的佳人在盼念鮑氏的歸去。于是山水之窟與麗人心境被奇妙地融合一氣:“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詞人不是說山如眉峰,水若眼波,這已成套話了,而是說“水是眼波橫”云云,二個物“我”化合的“是”字把想象中的佳麗的神情躍然寫活,一“橫”一“聚”,及盡思情無已、心態幽怨之狀。這樣,“眉眼盈盈處”一句的回答“行人去那邊”之問,就顯得妥貼而新奇,既是綺思麗想任你馳騁,卻又頗見含蓄。王觀以自己的遐想和對友人前景的揣度,把讀者帶進了一個香甜如夢的境地。
如果說上片是將山水與佳人化合為一,那么下片則進一步把春光瀲滟的景觀與情愛纏綿的情態揉合起來。王觀對鮑氏說,我剛送春歸去,現今又送你南行,“若到江南趕上春”的話,你“千萬和春住”不要再輕易與心上人分離了!“住”,此間意為留下、留住。溫馨的愛猶若春意,醉人心魂的春光殆同歡樂的情愛,在詞人筆下已是難加分解。這是王觀的奇巧之才的一次創造性表現,所以不能按時序常理去推敲,否則會認為不通,不合理的。試想,王觀在大江之北送人,春既已在此之前歸去,江南的春光豈不較之江北歸去更早?所以,詞中第二次出現的“春”原已不是大自然節令的指認,而是一個特定的意象,是自然之美與情思之美的相化合的美境表現。這應該就是中國古典詩詞藝術手段中極耐尋味的一種意象寫情法。
以淺出深,以少寫多,清麗其貌,香艷在骨,是王觀“冠柳”——學柳永詞而變易其神韻的獨異之處。在北宋同類作品中,這闋《卜算子》是自有面貌的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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