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唐宋五代詞·馮延巳·金錯刀》馮延巳
馮延巳
雙玉斗,百瓊壺①。佳人歡飲笑喧呼②。麒麟欲畫時難偶③,鷗鷺何猜興不孤④。歌宛轉,醉模糊。高燒銀燭臥流蘇⑤。只銷幾覺懵騰睡⑥,身外功名任有無。
注釋 ①玉斗、瓊壺:皆為制作精美的飲酒器具。②喧呼:喧鬧的樣子。③麒麟欲畫:指麒麟閣畫像。西漢時期,宣帝為表彰忠臣義士的功勛,曾將霍光、蘇武等十八人的肖像刻石于麒麟閣。④鷗鷺:指同列之人。⑤流蘇:用羽毛或絲線制成的穗狀下垂物,多用于裝飾車馬、帷帳等。⑥懵騰:昏沉沉睡著的樣子。
勘書圖【五代】王齊翰 南京大學藏
鑒賞 這首詞上闋言飲宴,下闋言息宴。百瓊壺,極言酒多,《詩經·大雅·韓奕》中有謂:“顯父餞之,清酒百壺。”然而百壺瓊漿,所搭配的卻是雙玉斗,莫非與詞人共飲的只有一人? 就是下句所引出的“佳人”,有佳人共飲,羅袖酒殘,清歌笑語,自是樂事,可若是只兩人對飲,何以喧呼躁騰呢?這雙玉斗許是取漢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史記·項羽本紀》)之典,自比亞父了。如此說來,歡笑只是容態,喧呼只是氣氛,都是外在的,詞人并非是借百瓊壺以娛性情,而是引雙玉斗而澆塊壘。酒入愁腸,心意便浮出紙面。
馮延巳對自己的才情向來是自負的,宋馬令《南唐書·黨與傳》有云:“延巳無才而好大言,及再入相,乃言己之智略足以經營天下。”“難偶”之詞可見畫圖麒麟在正中眼中是舍我其誰的事情,鷗鷺本棲身江湖,淡泊世祿,卻如何會猜忌旁人呢?這是正中在自己辯解。正中此時應該是感受到朝野群臣攻訐的壓力,郁悒而感發。“難偶”與“不孤”相對,意義相反,從這兩句能感受出馮所怨恨的知己難覓,敵黨囂盛。酒酣醉迷,朦朧之中歌音宛轉,高長的蠟燭,燭焰幢幢,寒煙裊裊,大概本欲作長夜之飲,而此刻,人醉了,倚臥在流蘇裝飾的帳中。醉意與困態一齊襲來,裹挾了畫圖麒麟的野心,稍熄了對鷗鷺猜忌的憤懣,功名之事,在醉人眼中,不及高眠來得暢快。俗世的有與無都無關緊要了。劉永濟《唐五代兩宋詞簡析》中言:“正中本功名之士,而故為此放任曠蕩之言。本多猜忌,而曰‘鷗鷺何猜’;本于國政無所措施,而曰‘麒麟欲畫時難偶’;本貪祿位,而曰‘身外功名任有無’。如只讀其詞,必為所欺。故孟子論誦詩讀書者當知人論世也。知人,則考其人之生平行事;論世,則證以所處之時世背景。如此,則縱有詭詐巧言,而無從逃過讀者之目矣。”
夏承燾先生《馮正中年譜》后記(一)中言:前人論正中詞者,往往兼及其為人。但夏先生主張據實以觀,于過譽和爛詆都要慎重。正中這首詞“麒麟欲畫時難偶”一句凸顯出其自負之情,這是自己的真性,旁人評其為相無所措施,或許他自認為有致君堯舜上的雄才。雖行事猜忌,然其己身亦未必以為然。于沉醉中,暫時拋卻世俗功名之心,也在情理。詞人之詞只在反映本心之所感念。錢鍾書說“所言之物,可以偽飾……其言之格調,則往往流露本相。”(《談藝錄》)從心性上看,整首詞從飲酒到沉醉,是從身外的羈絆轉入身內的休憩。(周游)
西山爽氣圖(局部)【明】張宏 浙江省博物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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