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姜夔·凄涼犯》姜 夔
姜 夔
合肥巷陌皆種柳,秋風夕起騷騷然。予客居闔戶,時聞馬嘶,出城四顧,則荒煙野草,不勝凄黯,乃著此解①。琴有凄涼調,假以為名。凡曲言犯者②,謂以宮犯商、商犯宮之類,如道調宮“上”字住③,雙調亦“上”字住,所住字同,故道調曲中犯雙調,或于雙調曲中犯道調,其他準此。唐人樂書云:“犯有正、旁、偏、側;宮犯宮為正,宮犯商為旁,宮犯角為偏,宮犯羽為側。”此說非也,十二宮所住字各不同,不容相犯,十二宮特可犯商、角、羽耳。予歸行都④,以此曲示國工田正德⑤,使以啞觱栗角吹之⑥,其韻極美。亦曰《瑞鶴仙影》。
綠楊巷陌秋風起,邊城一片離索⑦。馬嘶漸遠,人歸甚處,戍樓吹角⑧。情懷正惡。更衰草寒煙淡薄。似當時、將軍部曲⑨,迤邐度沙漠⑩。追念西湖上(11),小舫攜歌(12),晚花行樂。舊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紅落。漫寫羊裙,等新雁來時系著(13)。怕匆匆、不肯寄與誤后約。
注釋 ①著:指譜寫。此解:這一曲。樂曲一章為一解。②犯:詳見本詞鏈接。③住:住字,亦名殺聲(全曲末一字),道調宮以“上”字為住。④行都:指臨安,現在的浙江杭州。序中自此以下五句是后來補寫。⑤田正德:南宋著名樂工。周密《武林舊事》卷四載乾淳教坊樂部觱篥色德壽宮有田正德,注云:教坊大使。⑥啞觱栗:《中樂尋原》:“啞觱栗即今頭管。其制:以竹為管,而無笳式之增音器,軟蘆為哨,長寸馀,音圓而和,下于笛而高于簫。”⑦邊城:南宋時中原被金人占領,淮水則成為邊城。離索:蕭條荒涼。⑧戍樓:戍守邊境的崗樓。⑨部曲:部下行伍。⑩迤邐:曲折。(11)西湖:指杭州西湖。(12)攜歌:攜帶歌女。(13)“漫寫”二句:《南史·羊欣傳》:欣年十二,王獻之甚知愛之。欣嘗夏月著新絹裙(古時男子亦著裙)晝寢,獻之見之,書裙數幅而去。欣書本工,因此彌善。這里羊裙代指書贈摯友的信箋。意謂徒然寫好書箋等待雁兒來代捎。
寒林群鴉圖 【元】 羅稚川
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鑒賞《凄涼犯》又名《瑞鶴仙影》《凄涼調》,為姜夔自度曲。此詞作于宋光宗紹熙初年(1190),當時姜夔客居于合肥,有感于邊城蕭條荒涼的景象,而創作了這首《凄涼犯》。
姜夔不僅僅是一位著名的詞人,他還精通音律,在詞序中,介紹了不少有關音律的知識,帶著對音樂的感悟,他的詞也極講究聲韻的和諧,在一唱三嘆的委婉聲調中透露出獨特的音樂美。
南宋時,淮南已屬邊城,由于屢遭兵災而呈現出一派殘破景象,上闋即描寫了合肥城罹兵患后的凄涼狀況。詞以描寫秋景起筆。“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戰國宋玉《九辯》)一種肅殺的氣氛往往要借對秋的渲染而表現出來。栽滿綠楊的巷陌在秋風乍起的時候已經是一派蕭索,“邊城”句以重筆描寫了合肥城的殘破冷落。
接著寫了在這座荒城中的所見所聞。“馬嘶”“吹角”“戍樓”,這些都是戰爭遺留下來的痕跡,而它們充斥在聽覺和視覺中,令人無時無刻不感覺到戰爭那特有的凄涼氣氛。帶著對于戰爭的厭惡和對邊城蕭條景象的反感,放眼四望,只看到衰敗的荒草綿延至遠方,淡淡的寒煙彌漫在天地間。“情懷正惡”乃直抒胸臆之筆,心情惡劣既因作客他鄉,又因山河殘破,滿懷凄愴。所以作者獨自一人在這荒城中游蕩,步履維艱,如跟著軍隊出塞遠征的士兵,曲折地度過荒無人煙的沙漠。
下片轉入回憶。如果說上片是一種冷色調的話,下片則帶上了幾分暖色調。宋淳熙十四、十五年,姜夔曾客居杭州,閑暇時與友人同游西湖,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所以他很留戀地回想起那段歲月和那份閑情。當時是多么悠然自得啊,他們帶著歌伎,泛舟西湖,流連于碧水紅荷間,欣賞著優美的樂曲,是人生中難得的輕松快意的時刻。然而“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唐白居易《簡簡吟》),這樣的好景終究不能長久。舊日曾一同出游的伙伴今天還都在嗎?想來那西湖水面上荷葉都已凋殘,花瓣也都飄零了吧。往事有多美好,今天的現實就有多殘酷。今昔對比,更增加了凄涼之感。
對往日生活的回憶引發了對友人的無盡懷念,就有了“漫寫羊裙”的舉動。“羊裙”代指贈送友人的珍貴信箋,詞人“漫寫”都寫些什么呢?也許除了思念之外,還有此時自己的心緒。這信箋是要借南飛的大雁來傳遞的,然而只怕那大雁飛得太匆忙,來不及停下來為自己傳信,從而耽誤了與朋友的約會。詞以音訊難通、舊約難續收煞,透露出離亂時代惴惴不安的情緒。
詞從秋景入筆,至離情收尾。寫景凄愴纏綿,寫情真切自然。對時事的擔憂隱然埋藏在字句間,這是姜夔詞中不多的貼近現實的好作品。(常迎春)
鏈接《凄涼犯》詞牌。《凄涼犯》,一作《瑞鶴仙影》,也是姜夔的自度曲,雙調,九十三字,仄韻。
詞調中的“犯調”。犯調本為音樂術語,又稱犯、犯聲,是樂曲轉移宮調的一種特殊方式,一般指曲調內部或曲調之間的調高或調式轉換,因為它已越出本宮調音階的范圍或改變了本宮調音階的主音,從而“侵犯”了另一宮調或本宮調原音階的主音,故稱“犯調”“犯聲”等。這種樂曲的“犯調”變奏,自然也會給詞體帶來某些變化或賦予詞體某些新的特征。于是“犯調”也被用來兼指配合“犯調”曲填寫的歌詞,即“犯調”詞。這樣,本為音樂術語的“犯調”也就演變成詞體術語了。
凡“犯調”曲往往要在曲調名稱上增添“犯”字以作標志,如《凄涼犯》《小鎮西犯》《尾犯》《倒犯》《花犯》等即是;也有少量“犯調”曲沒有加標志的,如周邦彥《瑞龍吟》,黃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七謂此調乃正平調(中呂羽)犯大石調(黃鐘商),又如吳文英《玉京謠》,其自注云“夷則商犯無射宮腔”。
“犯調”本指宮調相犯,一首樂曲一般是兩個宮調相犯,但也有三個、四個宮調相犯的,稱為“三犯”“四犯”。如《三犯渡江云》即屬“三犯”曲,《玲瓏四犯》《四犯剪梅花》等則屬“四犯”曲。宋代“犯調”曲甚至有多達六犯、八犯的,如曹勛《八音諧》、仇遠《八犯玉交枝》等即屬此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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