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劉辰翁·永遇樂》劉辰翁
劉辰翁
余自乙亥上元誦李易安《永遇樂》①,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聞此詞,輒不自堪。遂依其聲,又托之易安自喻。雖辭情不及,而悲苦過之。
璧月初晴②,黛云遠澹③,春事誰主。禁苑嬌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許④。香塵暗陌⑤,華燈明晝,長是懶攜手去。誰知道,斷煙禁夜,滿城似愁風雨⑥。宣和舊日,臨安南渡,芳景猶自如故⑦。緗帙流離⑧,風鬟三五⑨,能賦詞最苦。江南無路,鄜州今夜⑩,此苦又誰知否。 空相對,殘釭無寐(11),滿村社鼓(12)。
注釋 ①乙亥:宋恭帝德祐元年(1275)。此詞寫于宋端宗景炎二年(1278)。三年來劉辰翁一直處在輾轉流離中。李易安,即李清照,號易安居士。②璧月:形容明月皎潔如玉璧。③黛云:青色的云層。澹(dàn):淡薄。④遽(jù):匆忙。⑤香塵暗陌:香車經過揚起的塵土皆香。陸游《老學庵筆記》:“京師承平時,宗室戚里歲時入禁中,婦女上犢車,皆用二小鬟持香球在旁,而袖中又自持兩小香球,車馳過,香煙如云,數里不絕,塵土皆香。”⑥斷煙禁夜:南宋時每至元宵節,張燈結彩,香塵滿路,而元初于元宵節禁燈。滿城句:語出賀鑄《青玉案》:“為問閑愁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⑦芳景:語出《世說新語·言語》:“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⑧緗帙(zhì):包在書卷外的淺黃色封套,代指書卷。此句暗指李清照南渡后金石書籍散佚,顛沛流離之事。⑨風鬟三五:化用李清照《永遇樂》“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詞意。⑩鄜州今夜:用唐杜甫《月夜》詩意:“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11)釭(gāng):燈。 (12)社鼓:社祭的鼓聲。 農村常于元宵之夜舉行祈求豐年的祭神儀式。
鑒賞 晉人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世說新語·任誕》),如今劉辰翁每聞李清照《永遇樂》,“輒不自堪”。想必是同樣的際遇和悲愁觸動了劉辰翁的內心,三年來他不僅為這首詞落了許多眼淚,甚至還用同一個韻腳托易安以自喻,重新寫了一首《永遇樂》,可見這詞在他心中的分量極重。“辭情不及”是詞人的自謙,“悲苦過之”則是直陳實情。李清照作《永遇樂》時,北宋還有半壁江山,而到劉辰翁作此詞的景炎二年(1278),南宋王朝已經基本宣告滅亡,從此身為漢人的劉辰翁將要接受異族的統治,這是比李清照當年更為殘酷的歷史現實。
李清照《永遇樂》寫元宵,起筆從元夕絢麗暮景寫起,“落日镕金,暮云合璧”,劉辰翁此詞亦從元夕清朗夜景寫起:“璧月初晴,黛云遠澹。”同寫璧月,同寫云彩,起筆相似。“春事誰主”的疑問使詞作跌入“送春去。春去人間無路”(《蘭陵王·丙子送春》)的沉痛。接以對句寫宋室宮苑風光,春寒中宮室尚沉浸在“嬌寒”“倦暖”的迷霧與安寧中,但“前度遽如許”打破寧靜,情景匆匆逝去,詞意在此一轉。“香塵暗陌,華燈明晝”,這組對句仍在極力描摹臨安元宵節的盛美繁華,而“長是懶攜手去”的倦怠落寞再次使詞意轉折,以上幾句穿插著今昔盛衰與麗景哀情的對比。“誰知道”三句,遙想臨安城中此時的冷寂,“斷煙禁夜”“似愁風雨”再一次與“華燈明晝”“湖堤倦暖”形成強烈對比。
上闋是對元宵節今昔之景的縱橫描寫,下闋則由景抒情,展開想象。“宣和”以下三句,寫李清照南渡臨安后,常憶及宣和年間的汴京舊事,“芳景”一句暗用《世說新語·言語》中“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的典故。“緗帙流離”以下三句,寫李清照當年南渡時,夫死家破,書籍散佚,輾轉流離的悲慘經歷,元夕之夜女詞人容顏憔悴,心酸憂愁,所賦詞作也“最苦”。“江南無路”是如“送春去。春去人間無路”的絕望,而“鄜州今夜”又是夫死家亡之后望月的凄涼,在這國破、家亡、夫死、身老的重重打擊下,詞人對李清照的同情和體認也在這一刻達到高潮:“此苦又誰知否。”這反問昭示著答案的無情:無人知道這份苦楚。
于是歇拍漸入冷寂:“空相對,殘釭無寐,滿村社鼓。”“空”是寂寥,“無寐”是難眠,耳邊傳來的聲聲社鼓,再也敲不起女詞人心中一絲慰藉,那正是“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這一幕的再現。這一段表面上是對李清照身世的想象,實際句句都可暗指今夕的詞人自身。同是經歷國土淪陷、改朝換代,同是流落他鄉,同是受著家破人亡的痛苦,同是痛定思痛,“賦詞最苦”!
這首詞并沒有一味寫李清照,也沒有一味寫自身,而是交融了二者的今昔盛衰之感,個人身世之悲,融自身之嘆入他人之悲。劉辰翁是李清照的讀者,他體認到李清照晚年的傷痛,寫下這首《永遇樂》,綰合了自身與李清照兩人的悲苦情愁。在這兩場命運、雙重痛苦的沖擊下,后來的讀者得以更深地理解詞人的傷痛。(黃阿莎)
石城圖(局部) 【清】 陳卓 故宮博物院藏
鏈接 宋代主要的刻書中心。宋代是雕版印刷的鼎盛時期,在全國范圍之內,出現了許多著名的刻書中心。到了南宋時期,全國十幾路地方,幾乎無處不刻書,當時書籍中所謂的“嚴州本”“明州本”“越州本”分別是出自嚴州(今浙江建德)、慶元府(今浙江寧波)、紹興府;建康府(今江蘇南京)、衢州、福州、湖州、婺州(今浙江金華)也是南宋時期著名的刻書處;就連孤懸海外的海南島瓊州,也刻了醫書。
雕版印刷技術對邊疆少數民族文化教育的促進作用。雕版印刷術在宋代獲得了巨大的發展,并開始大量地印刷各種書籍,對推動文化教育事業的發展意義重大。在文化的交流中,北方各少數民族政權也逐漸掌握了雕版印刷技術,并開始刊刻書籍,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北方少數民族地區教育、文化和宗教的發展。契丹族統治者因篤信佛教,遼代在燕京(今北京)設立了印經院,曾木刻了兩部《大藏經》(一部是五千余卷的大字卷軸本,一部是不滿千冊的紙薄字密的小字本)。除此之外,還刻印了字書《龍龕手鏡》、葛洪的醫書《肘后方》、蘇東坡的《大蘇小集》以及唐代李翰的童蒙讀物《蒙求》等。地處西北的西夏政權除了刻印佛經之外,還用西夏文翻譯了不少儒家經典和包括《孫子兵法》在內的許多兵書,并付諸刊刻。在北方少數民族政權中,雕版印書最多的當數金。金政權統治區域內曾先后出現了南京(今河南開封)、平陽、太原、寧晉等刻書中心。金代的國子監曾刻印“六經”“十七史”等重要的經史著作。其中,金代最為著名的刻書盛事當首推佛藏《趙城金藏》和道藏《大金玄都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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