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峨眉山行記》原文與賞析
范成大
峨眉有三山,為一列,曰大峨、中峨、小峨。中峨、小峨昔傳有游者,今不復有路。惟大峨一山其高摩霄,為佛書所記普賢大士示現之所。……
癸巳,發峨眉縣,出西門登山,過慈福普安二院、白水莊、 蜀村店、 十二里龍神堂, 自是谷舂淙, 林樾雄深,小憩華巖院。過青竹橋、峨眉新觀、路口、梅樹埡、兩龍堂 (一作雨龍堂),至中峰院。院有普賢閣,回環十七峰繞之 (一作十二)。背倚白巖峰,右傍最高而峻挺者,曰呼應峰,下有茂真尊者庵,人跡罕至。孫思邈隱于峨眉,茂真在時常與孫相呼應于此云。出院過樟木、牛心二嶺,及牛心院。路口至雙溪橋,亂石如屏簇,有兩山相對,各有一溪出焉,并流至橋下。石塹深數十丈,窈然沉碧,飛湍噴雪,奔出橋外則入嶺蔚中。可數十步,兩溪合為一,以投大壑,淵渟凝湛 (一作湛澈),散為溪灘。灘中悉是五色及白質青章石子,水色麴塵,與石色相得,如鋪翠錦,非摹寫可具。朝日照之,則有光彩發溪上,倒射巖壑,相傳以為大士小現也。牛心寺三藏師繼業,自西域歸過此,將開山,兩石斗溪上,攬得其一,上有一目端正透底,以為寶瑞,至今藏寺中,此水遂名寶現溪。自是登危磴,過菩薩閣,當道有榜曰:“天下大峨山。”遂至白水普賢寺。自縣至此,步步皆峻阪四十余里,然始是登峰頂之山腳耳。
甲午,宿白水寺。大雨,不可登山,謁普賢大士銅像,國初敕成都所鑄。有太宗、仁宗、真宗三朝所賜御制御書百余卷, 七寶冠、 金珠瓔珞袈裟、 金銀瓶缽奩缻匙箸果罍、銅鐘鼓鑼磬、蠟茶塔芝草之屬,又有崇寧中宮所賜錢幡及織成紅幡等物甚多,內仁宗所賜紅羅紫繡袈裟,上有御書發愿文,曰:“佛法長興,法輪常轉。國泰民安,風雨順時。干戈永息,人民安樂,子孫昌盛。一切眾生,同登彼岸。嘉祐七年十月十七日,福寧殿御札記。”次至經藏,亦朝廷遣尚方工作寶藏也。正面為樓闕,兩旁小樓夾之,釘鉸皆以鍮石,極備奇靡,相傳純用京師端門之制。經書則造于成都,用碧硾紙銷銀書之。卷首悉有銷金圖畫,各圖一卷一事。經簾織輪相鈴杵器物及“天下太平、皇帝萬歲”等字于繁花縟葉之中,今不復見此等織文矣。次至三千鐵佛殿,云普賢居此山. 有三千徒眾共住,故作此佛。冶鑄甚樸拙。是日設供,且禱于大士,丐三日好晴以登山。
乙未,大霽,遂登上峰。自此至峰頂光相寺七寶巖,其高六十里,大略去縣中平地不下百里。又無復蹊蹬,斫木作長梯,釘巖壁緣之而上。意天下登山險峻,無此比者。余以健卒挾山轎強登,以山丁三十夫,曳大繩行前挽之。同行則用山中梯轎,出白水寺側門,便登點心山,言峻甚,足膝點于心胸云。過茅亭嘴、石子雷、大小深坑、駱駝嶺、簇店。凡言店者當道板屋一間,將有登山客,則寺僧先遣人煮湯于店,以俟蒸炊。又過峰門、羅漢店,大小抉舁、錯歡喜、木皮里、胡孫梯、雷洞平。凡言平者,差可以托足之處也。雷洞者,路在深崖萬仞,蹬道缺處,則下瞰沉黑若洞然。相傳下有淵水,神龍所居。凡七十二洞,歲旱則禱于第三洞。初投香幣不應,則投死彘及婦人弊履之類以振觸之,往往雷雨暴發。峰頂光明巖上,所謂兜羅錦云,亦多出于此洞。過新店八十四盤、娑羅平。娑羅者,其木葉如海桐,又似楊梅,花紅白色,春夏間開,惟此山有之; 初登山半即見之,至此滿山皆是。大抵大峨之上,凡草木禽蟲,悉非世間所有,昔固傳聞,今親驗之。余來以季夏,數日前雪大降,木葉猶有雪漬斕斑之跡。草木之異,有如八仙而深紫,有如牽牛而大數倍,有如蓼而淺青。聞春時異花尤多,但是時山寒,人鮮能識之。草葉之異者,亦不可勝數。山高多風,木不能長,枝悉下垂。 古苔如亂發, 掛木上, 垂至地, 長數丈。 又有塔松,狀似杉而葉圓細,亦不能高。重重偃蹇如浮圖。至山頂尤多。又斷無鳥雀,蓋山高,飛不能上。自娑羅平過思佛亭、軟草平、洗腳溪,遂極峰頂光相寺,亦板屋數十間,無人居,中間有普賢小殿,以卯初登山,至此已申后。初衣暑绤,漸高漸寒,到八十四盤則驟寒。比及山頂,亟挾纊兩重,又加毳衲駝茸之裘,盡衣笥中所藏,系重巾,躡氈靴,猶凜栗不自持,則熾炭擁爐危坐。山頂有泉,煮米不成飯,但碎如砂粒。萬古冰雪之汁,不能熟物,余前知之。自山下攜水一缶來,財自足也。移頃,冒寒登天仙橋,至光明巖,炷香。小殿上木皮蓋之,王瞻叔參政嘗易以瓦,為雪霜所薄,一年輒碎。后復以木皮易之,翻可支二三年。人云佛現悉以午。今已申后,不若歸舍,明日復來。逡巡,忽云出巖下傍谷中,即雷洞山也。云行勃如隊仗,既當巖則少駐。云頭現大圓光,雜色之暈數重,倚立相對,中有水墨影若仙圣跨象者。一碗茶頃,光沒,而其傍復現一光如前,有頃,亦沒。云中復有金光兩道,橫射巖腹,人亦謂之“小現”。日暮,云物皆散,四山寂然。乙夜燈出,巖下徧滿,彌望以千百計。夜寒甚,不可久立。
丙申,復登巖眺望,巖后岷山萬重; 少北則瓦屋山,在雅州; 少南則大瓦屋、近南詔,形狀宛然瓦屋一間也。小瓦屋亦有光相,謂之“辟支佛現”。此諸山之后,即西域雪山,崔嵬刻削,凡數十百峰。初日照之,雪色洞明,如爛銀晃耀曙光中。此雪自古至今未嘗消也。山綿延入天竺諸番,相去不知幾千里,望之但如在幾案間。瑰奇勝絕之觀真冠平生矣。復詣巖殿致禱,俄氛霧四起,混然一白。僧云:“銀色世界也。”有頃,大雨傾注,氛霧辟易。僧云:“洗巖雨也,佛將大現。”兜羅綿云復布巖下,紛郁而上,將至巖數丈輒止。云平如玉地,時雨點有余飛。俯視巖腹,有大圓光偃臥平云之上,外暈三重,每重有青黃紅綠之色。光之正中,虛明凝湛,觀者各自見其形現于虛明之處,毫厘無隱,一如對鏡,舉手動足,影皆隨形,而不見傍人。僧云:“攝身光也。”此光既沒,前山風起云馳。風云之間,復出大圓相光,橫亙數山,盡諸異色,合集成采,峰巒草木, 皆鮮妍絢, 不可正視。 云霧既散, 而此光獨明,人謂之“清現”。凡佛光欲現,必先布云,所謂兜羅綿世界。光相依云而去,其不依云,則謂之“清現”,極難得。食頃,光漸移,過山而西。左顧雷洞山上,復出一光,如前而差小。須臾亦飛過山外,至平野間轉徙,得得與巖正相值,色狀俱變,遂為金橋,大略如吳江垂虹,而兩圯各有紫云捧之,凡自午至未云物凈盡,謂之“收巖”。獨金橋現至酉后始沒……。
丁酉,下山。始登山時,雖躋攀艱難,有繩曳其前,猶險而不危。下山時雖復以繩縋輿后,梯斗下輿夫難著腳,既險且危。下山漸覺暑氣,以次減去綿衲。午至白水寺, 則如故。 聞昨暮寺中大雷雨, 峰頂夕陽快晴, 元不知也……食后游黑水,過虎溪橋,奔流激湍,大略似雙溪而小不及。始開山僧自白水尋勝至此,溪漲不可渡,有虎蹲伏其傍,因遂跨之,亂流以濟,故以名溪。黑白二水,皆以石色得名。黑水前對月峰,棟宇稍潔,宿寺中東閣。
秋七月戊戌朔離黑水,復過白水寺,前渡雙溪橋,入牛心寺,雨后斷路,白云峽水方漲,碧流白石,照人肺肝,如層冰積雪。籃輿下,行峽淺處以入寺,飛濤濺沫,襟裾皆濡。境過清,毛發盡竦。寺對青蓮峰,有白云、青蓮二閣最佳。牛心本孫思邈隱居,相傳時出諸山寺中,人數見之。小說亦載招僧誦經施與金錢,正此山故事。有孫仙煉丹灶在峰頂,又淘米泉在白云峽最深處,去寺數里,水深不可涉。獨訪丹灶,灶傍多奇石。祠堂后一石尤佳,可以箕踞宴坐,名玩丹石。寺有唐畫羅漢一板,筆跡超妙,眉目津津。欲與人語。成都古畫浮屠像最多,以余所見,皆出此下。蜀畫胡僧,惟盧楞枷之筆為第一,今見此板,乃知楞伽源流所自。馀十五板亡之矣。此寺即繼業三藏所作。業姓王氏,耀州人,隸東京天壽院。乾德二年,詔沙門三百人入天竺,求舍利及貝 多葉書,業與遣中,至開寶九年始歸寺。……業詣闕進所得梵夾舍利等,詔擇名山修習。登峨眉北望牛心眾峰環翊,遂作庵居,已而為寺。業年八十四而終。出牛心復過中峰之前,入新峨眉觀。自觀前山開新路極峻斗下,冒雨以游龍門。竭蹶數里, 至一處, 溪澗自兩山石門中涌出, 是為龍門峽。 以一葉舟棹入石門,兩岸千丈巖壁,色如碧玉,刻削光潤。入峽千余丈,有兩瀑布,各出一巖頂,相對飛下,嵌根有盤石承之,激為飛雨,濺沫滿峽。舟過其前,衣皆沾灑濕透。又數丈,半巖有圓龕,去水可二丈,以木梯升之,即龍洞也。峽中紺碧無底,石寒水清,非復人世。舟行數十步,石壁益峻,水益湍,急回棹。舟人云:“前去更奇!”以雨大作,加飛瀑沾濡,暑肌起栗,骨驚神 ,凜栗其不可以久留也。昔嘗聞峨眉雙溪不減廬山三峽,前日過之真奇絕。及至龍門,則雙溪又在下風,蓋天下峽泉之勝當以龍門為第一。要之游者,自知未游者必以余言為過。然其路險絕, 亂石當道, 將至峽, 必舍輿躡草履, 經營
步于槎牙兀臬中方至峽口。蓋大峨聳頂,天下絕觀,蜀人固自罕游,而龍門又勝絕于山間,游峨眉者亦罕能到,非好奇喜事忘勞苦而不憚疾病者,不能至焉。復尋大路出山,初夜始至縣中。
這篇游記選自 《吳船錄》 上卷,題目為編者所加。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 5月29日,作者由四川制置使任所回朝,自成都至平江數千里,沿途尋幽探勝,飽覽長江的佳山勝水,寫下了一萬七千余言的日記體游記《吳船錄》。本文只節錄了描寫游歷峨眉山的一段文字,時間是從農歷6月25日到7月初一日共六天。在這六天的記游里,作者以細膩的筆觸,精美的語言,具體地描摹了峨眉山的奇景,為我們留下了一份瑰麗多彩的長幅畫卷。
文章的第一段,概括地介紹了峨眉山的山系分大峨、中峨、小峨三部分。中峨、小峨現在已無人游覽,至于為什么,作者未加說明。現在“惟大峨一山其高摩霄”有游人。這里非常明確地交代了本文將要記敘的對象——大峨,因它高到摩天的程度,且有游人。
文章的第二段,寫從峨眉縣出發,開始了登山路程,6月25日這天抵達峨眉山麓普賢寺住下。作者對這段路上的景色攝取的鏡頭,有特寫,有概貌,有詳,有略,顯示出一幅山溪噴雪圖。作品首先交代了所經過的許多地名, 對景色未加具體描述, 但用兩句話加以概括“自是谷春淙,林樾雄深。”意思是說這些地方淙淙的流水聲在山間回響,林蔭幽深遮天避日。一個“自是”道明了這里的景物比起其它地方不算有什么特色,僅只一帶而過。接著為什么簡要交代一下休息后路過的普賢閣及其周圍的環境呢? 如果從作者對佛法景仰之角度去考慮,也就不難理解施用這些筆墨的因由了。仔細琢磨,也是日記體游記所必然,為即將展開描繪雙溪流瀉圖作一過渡。寫雙溪為何先寫雙溪橋邊“亂石屏簇”,“兩山相對,各有一溪出焉。”這是先交代高山流水的出處,用“亂石”、“兩山相對”襯托橋之奇特,為后邊出現奇觀作了鋪墊。兩條溪水從山間涌出,穿過幽靜碧綠數十丈深的山谷時,出現“飛湍噴雪”的壯麗場面。當注入橋下時兩溪溶溶流過,往前流數十步后在蔚藍的峽谷中合并在一起,水勢由清新緩慢變得洶涌澎湃,奔向更大的溝壑,這里出現清澈見底的深潭,像一面碩大的鏡子。水流出深潭,散開為淺溪、沙灘。而淺溪里滿是五顏六色及白底青紋的石子,映襯著淺黃的水色,就象鋪著翠錦一般,朝陽射來,溪水光彩熠熠奪目,照映巖壑,使巖壑生輝。一幅多么美麗圖畫啊! 這是大自然的杰作,非人工所能比擬。作者就是這樣濃淡設色進行涂抹,逐層詳盡地描寫了雙溪流動之美。這里有空間的遠近與多方位的透視,有速度的緩急,有顏色的濃淡,有聲音的巨細,有全面的構圖,有細部的刻畫,有正面描寫,有側面映襯,其筆法互補互依之多變,為我們提供了范例。
文章的第四段,寫6月27日天放晴,從白水寺出發登峰頂七寶巖,六十里山路的情景。他與隨從的人員分兩路攀登,筆觸亦分別加以敘述。一路描寫作者自己攀登之艱難:“無復蹊蹬,斫木作長梯,釘巖壁緣之而上。”意思是說,連登山的小路也沒有,更不用說著足處的磴兒了,于是砍樹作成長長的梯子,釘在巖壁上,然后往上爬,其艱難之程度可想而知,作者慨嘆道:“意天下登山險峻,無此比者。”這并不是碰著困難停滯不前,而是設法加以解決,于是出現下列宏偉場面:“余以健卒挾山轎強登,以山丁三十夫,曳大繩行前挽之。”這情景充分表明登山之艱險。作者通過具體的寫“三十夫”,“曳大繩”對“強登”作了形象的描述,使比較抽象的“強登”,獲得了有血有肉的補充。精美的語言必須以形象——具體的人的動作“曳大繩”“挽之”來形容,才生動逼真。描寫另一路“同行則用山中梯轎,出白水寺側門,便登點心山,言峻甚,足膝點于心胸云。”雖然這樣,筆者以為與作者走的那條路相比,還是容易一些,這從他們同樣乘“山中梯轎”,但沒有用許多人在前面用繩子拉著,就可以看得出來。這種不同的描寫登山情景,運用多側面的手法,展示了不同的畫面,亦透視出作者的堅強性格。
本段通過“山高風多,木不能長,枝悉下垂”,“斷無鳥雀,蓋山高,飛不能上。”“盡衣笥中所藏,系重巾,躡氈靴,猶凜栗不自持,則熾炭擁爐危坐”等來形容不勝寒以突出其高, 進而“冒寒登天仙橋, 至光明巖炷香”。以顯示“佛現悉以午”的美麗神圣。佛現又稱佛光。佛光是峨眉山頂峰的奇觀,它是日光照射在云海上,由于光的折射而形成,其原理如雨后彩虹,在科學尚不發達的古代,佛教徒對這一奇特的自然現象,妄加附會為佛光,由于它的奇光異彩,自古以來吸引著萬千游客,作者也是在這種好奇心理的支配下,去看佛光的。但“今己申后 (下午四時),不若歸舍,明日復來。”正在他“逡巡”即徘徊不定的時候,“忽云出巖下傍谷中”,“云行勃如隊仗,既當巖少駐。云頭現圓光,雜色之暈數重,倚立相對,中有水墨影若賢圣跨象者。”作者在描寫佛光小現前,曾一度“不若歸舍,明日復來”的猶豫徘徊,這是游興的低潮,在整段結構上形成一個“谷”,也就是為“小現”的初潮作鋪墊,構成跌宕起伏的格局。尤其“小現”時的神秘氣氛,增加了藝術的感染力。同時,作者用“一碗茶頃,光沒,而其傍復現一光如前,有頃亦沒。云中復有金光兩道,橫射巖腹”的描述,來說明“小現”的變化與隱現無常,轉瞬即逝的特點。接著“乙夜 (二更) 燈出”后的簡潔描繪,意在烘托環境氛圍,繪出峨眉頂峰的時間推進與景色隨著時間變化攝取的各異鏡頭。
文章的第五段,寫6月28日“復登巖眺望,巖后岷山萬重”及目睹真正的佛光——雨后彩虹。這段可分兩部分。第一部分寫眺望雪山的情景,第二部分寫佛光的出現。在這部分里,作者先交代了時間,接著敘述遠眺萬重岷山及大小瓦屋山的情景,并附帶提及“小瓦屋亦有光相,謂之‘辟支佛現’。”對西域雪山景象的描寫只寥寥幾筆即把山勢奇偉峭拔、連綿不斷的群峰,在陽光照射下,呈現出“雪色洞明”、“爛銀晃耀”的畫面勾勒出來,并點明“此雪自古至今未嘗消也”。還用夸張之筆寫道“山綿延入天竺諸番,相去不知幾千里,望之但如在幾案間。”這些描寫一方面表明登高之程度,另方面抒發對佛教源遠流長的感懷,句子中“綿延”、“相去”、“幾案”等詞的運用體現出極高的藝術效果。如“綿延”與“天竺”搭配顯出距離之遙遠,“相去”與“幾千里”搭配加強“綿延”之距離感,“幾案”與“望”搭配突出遠與近的反差,這些極為平常的詞,在作者的驅遣下卻妙筆生華,顯示出無比的生命力。眺望雪山的描寫與后邊佛光的出現有著內在的聯系。因印度佛教是在東漢明帝永平十年 (67) 經中亞傳入我國,而望西域天竺諸番暗含著對佛教輸入的追念。
本段的后部分描述了佛光的“大現”、“清現”及“金橋”的美景。“俄氛霧四起,混然一白”。“有頃,大雨傾注,氛霧辟易。”這是對“大現”前的霧和云、霧和雨四起時,宇宙混沌一片,大雨傾盆,云霧散開的氣象描寫。作者對“大現”景觀的描寫,采用由外及內,由近及遠的層層展開;先寫光的外圍:“俯視巖腹,有大圓光偃臥平云之上,外暈三重,每重有青黃紅綠之色。”作者居高臨下觀察得十分細致,描繪五彩光環出現在平云之上的景象頗富于立體感,展示“大現”的背景很幽深。接著寫“光之正中”,其光清晰剔透,其特點不僅“觀者各自見其形現于虛明之處,毫厘無隱,一如對鏡,舉手動足,影皆隨形”,而且觀者除自己之外“不見傍人”。這些筆墨把“攝身光”逼真地描摹出來了。為了展現佛光“大現”時的奇偉宏大,作者又進一步潑灑筆墨:“此光既沒,前山風起云馳。風云之間,復出大圓相光”。這里再現了“大圓相光”的巨幅畫面。接著用“橫亙數山”表明“相光”的宏大,這指它的廣度;“盡諸異色”,表現相光色調的奇異繽紛,這指它的亮度; 用“不可正視”,說明相光的異常明亮刺眼,這指它的強度。光現時“峰巒草木, 皆鮮妍絢”, 都披上了奇異的色彩, 一時間天地變得多么絢麗、神奇! 作者對“清現”的描述,則力避重復,不再寫“相光”,只點出“清現”,其特點是“不依云”,但點出“極難得”,目的在于審美之效果。對“清現”后形成的“金橋”用筆頗為細致:“光漸移,過山而西。左顧雷洞山上 ,復出一光,如前而差小。須臾亦飛過山外,至平野間轉徙,得得 (恰恰) 與巖正相值,色狀俱變,遂為金橋,大略如吳江垂虹,而兩圯各有紫云捧之。”這里寫了光的移動方向,光的輻射,光的擴散,光的匯合與輝映,最后由光的組合出現金橋。這里有視覺感官的晃動,有自然界彩虹迅速的出現,聯想到家鄉太湖東岸吳淞江上的垂虹橋,橋身如長虹一般。彩虹兩端各有紫云相捧。這些描寫及比喻,勾畫出“金橋”之美,作為略寫“清現”的補充,也說明散文的聯想與詩的聯想是接近的。文章的結尾作者慨嘆道:“蓋大峨聳頂,天下絕觀,蜀人固自罕游,而龍門又勝絕于山間,游峨眉者亦罕能到,非好奇喜事忘勞苦而不憚疾病者,不能至焉。”作者用不怕勞苦、不怕得病,必須具有進取品格的人,才能獲得這些美的享受,來激勵人們積極開展有益于身心的旅游活動。
除以上分析的內容外,作者對峨眉山瀑布、奇特草木、氣候、景物的描繪,也都精彩細致,極富特色,使本文在散文游記中臻于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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