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六州歌頭》·劉辰翁

劉辰翁

乙亥二月，賈平章似道督師至太平州魯港，未見敵，鳴鑼而潰。后半月聞報，賦此。

向來人道，真個勝周公。燕然眇。浯溪小。萬世功。再建隆。十五年宇宙，宮中贗。堂中伴。翻虎鼠，搏鹯雀，覆蛇龍。鶴發龐眉，憔悴空山久，來上東封。便一朝符瑞，四十萬人同。說甚東風，怕西風。甚邊塵起，漁陽慘。霓裳斷。廣寒宮。青樓香。朱門悄。鏡湖空。里湖通。大纛高牙去，人不見，港重重。斜陽外，芳草碧，落花紅。拋盡黃金無計，方知道，前此和戎。但千年傳說，夜半一聲銅。何面江東。

讀小序知道，這首詞作于宋恭帝德祐元年乙亥(1275)二月，時值賈似道魯港兵敗后半月。其時，賈似道奉命率軍抵抗元軍，駐扎在太平州(今安徽當涂)的魯港。元軍攻來，賈似道聞風喪膽，驚慌失措，鳴金收兵，致使軍陣大亂，不戰自潰。聞聽此事，作者感慨萬千，作此詞諷刺賈似道。

賈似道是宋朝有名的奸臣，《宋史》入《奸臣傳》。詞的上片著重寫其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向來人道，真個勝周公”，詞以“勝周公”領起全篇，頗有欲擒故縱之妙。“向來人道”，一則真有趨炎附勢之徒直呼賈似道為周公;二則，寫其自以為是，卻言他人稱道，寫來筆墨搖曳，曲徑通幽。“燕然眇。浯溪小。萬世功。再建隆”，進一步寫賈似道的妄自尊大。漢代竇憲破匈奴，“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美名千古。唐肅宗平定安史之亂，中興唐室，元結撰《大唐中興頌》，刻石于永州浯溪，記載了唐代中興的功業。賈似道認為古人燕然、浯溪勒石之功都顯得渺小，而自己復興了宋王朝，才是萬世奇功。“十五年宇宙，宮中贗。堂中伴。翻虎鼠，搏鹯雀，覆蛇龍”，寫賈似道這個假周公，為相15年權傾朝野，為非作歹，一手遮天。“堂中伴”用盧懷慎典。(堂，指政事堂，宰相與樞密使辦公處) 《舊唐書·盧懷慎傳》載： “懷慎與紫微令姚崇對掌樞密，懷慎自以為吏道不及崇，每事皆推讓之，時人謂之‘伴食宰相’。”言其全無主見，毫無建樹。“翻虎鼠”用李白《遠別離》 “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變虎”之意。“搏鹯雀”指奸臣間爭權奪利。“覆蛇龍”意同“翻虎鼠”。“鶴發龐眉，憔悴空山久，來上東封。便一朝符瑞，四十萬人同。說甚東風，怕西風。”這里，用王莽假稱符瑞，吏民四十余萬頌德之典，將賈似道比作王莽。雖然他已“鶴發龐眉” (龐眉，眉毛花白)，還妄想東封泰山，天降祥瑞，萬民稱頌。賈似道如王莽一樣有稱帝的野心，致使朝野私議紛紛，不敢道及他的姓名，只言“西頭”以代。(“怕西風”句下原有注云： “都人竊議者稱‘西頭’”。賈字上半部為西，故云“西頭”。)

下片寫賈似道荒淫無恥的生活及兵敗逃竄的丑態。“甚邊塵”四句意出白居易《長恨歌》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之句。甚，正、正值意。“霓裳羽衣曲”相傳出自月宮，故而這里有廣寒宮之語。正當邊地烽煙四起之時，賈似道還在西湖邊葛嶺私第里尋歡作樂。“青樓香”句下自注： “都城籍妓隸歌舞，無敢犯。”“里湖通”句下自注： “葛嶺瞰里湖，無敢過。”鏡湖，在這里代指西湖。《宋史》本傳云： “時襄陽圍急，似道日坐葛嶺，起樓閣亭榭，取宮人娼尼有美色者為妻，日淫樂其中，惟故博徒日至縱博，人無敢窺其第者。”賈似道作威作福，荒淫無道。妻妾成群，致使青樓成空;占盡湖光山色，致使朱門四周、西湖內外，了無人跡。“大纛”九句寫魯港兵敗。“大纛高牙” (軍中大旗)，是主帥的標志。賈似道潰敗后，重重魯港猶在，人跡全無。“斜陽外，芳草碧，落花紅。”形象地喻示著國勢的衰敗不堪。“拋盡黃金”三句寫賈似道納幣求和、元帥伯顏不允之事。結尾三句直言其敗，直唾其面。一聲銅，即一聲鑼，即小序中所言“鳴鑼而潰”。一聲鑼響，留下千古罵名。

詞多抒情，這首《六州歌頭》卻以敘事為主，寫得犀利詼諧，橫放杰出，自是一家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