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錦標歸^①·曹勛》

風攪長空，冷入寒云，正是嚴凝初至。圍爐坐久，珠簾卷起，準擬六花飛砌。漸苒苒晴煙^②，更暗覺、遠天開霽^③。阻瓊瑤、不舞藍田，但有蟾華鋪地^④。　　想像如今剡溪^⑤，應誤幽人訪客，輕舟閑艤^⑥。翠幕登臨處，散無限清興，頓孤沉醉。念好景佳時，謾望極、祥霙為瑞^⑦。卻梅花、知我心情，故把飛英飄墜。

①錦標歸，詞牌名。　　②苒苒，荏苒，(時間)漸漸過去。　　③霽，雨后或雪后轉晴。　　④蟾華，月光。　　⑤剡(shàn)溪，在浙江嵊縣，為曹娥江上游。　　⑥艤，使船靠岸。　　⑦霙，古書指雪花。

本詞為我們展現了嚴凝初至之時，詞人于室內及出游所見，抒發了詞人的孤寂之感和對美景佳時的留戀之意。

上片著意渲染了嚴凝初至時的陰冷氣氛：狂風攪動長空，冷意滲透寒云，嚴寒時節剛剛來到。僅前三句，詞人就已經讓那份鋪天蓋地的寒意在我們心中蕩漾開來。一個“攪”字，運用擬人，我們好像能聽到狂風呼嘯，看到風過之處，一片狼藉，而云也因此瑟瑟發抖。詞人依著火爐久坐，風卷起珠簾，雪花就像成片的楊花，紛紛落下。此二句運用了比喻，將風吹雪花、珠簾飄動的形象展現于讀者面前，也襯托出風的疏狂。天漸漸轉晴，遠遠望去，天開云散，不知不覺間，天已經晚了，只剩下銀色的月光像流水一樣瀉滿大地。詞人的視角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為我們展現了一幅冷寂、凄清的冬日圖景。

下片，借用典故，轉敘出游所見所想：我想現在的剡溪，應該誤認我為當年雪夜乘興而來的訪客了吧。小舟靠岸了，我興沖沖地登上那仍然郁郁蔥蔥的峰頂，興致散盡，我頓時從沉醉中醒來：回想起曾經的美景佳時，我不覺悲從中來。詞人在此的悲情，除了來自對美景佳時的留戀，還有獨自登臨的那份孤寂，而這兩種悲情的背后，也許還有對過往歷史的感慨吧。一個“頓”字，將詞人由興致勃勃到悲從中來的感情陡變凝聚在一字之上。“謾望極、祥霙為瑞”兩句：為了排遣這滿懷的愁情，我極目遠望，遠處落下片片祥瑞的雪花。仔細觀察，卻原來是那多情的梅花，被我的愁情所感染，故意灑下片片花瓣想要來陪伴我。一個“卻”字，寫盡了詞人誤把梅花作雪花時的那份驚喜以及發現真相之后的欣慰。結尾“卻梅花、知我心情，故把飛英飄墜”幾句與白樸《駐馬聽·吹》中“鳳凰臺上暮云遮，梅花驚作黃昏雪”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賦予梅花人的情感，曹詞之梅花因被詞人的愁情所感染，所以特意飄落來與詞人做伴。連梅花都能感受詞人的愁情，更何況人呢?至此，詞人的滿懷愁情以及那份不為人知的苦悶已經展現無馀。

作者在這首詞中采用了多種表現手法，其中比喻、擬人、用典較為突出。上片通過狂風、長空、寒云、卷動的珠簾、雪花等意象，渲染出初冬的陰冷;又往晴煙、瓊瑤、藍田、蟾華等或虛或實的意象之中揉進了一份格外的孤寂、冷清。下片詞人登臨翠幕，借用了雪花、梅花這兩個意象，表達自己的愁情，從而將自己的那份獨特的愁情層層深入、而又細膩自然地傳達給了讀者。

●曹勛(1098～1174)，字公顯，一作功顯，陽翟(今河南禹州)人。徽宗宣和五年(1123)賜同進士出身，后屢任小官，曾兩次出使金國。遺著由子耜輯為《松隱集》。詞作有《念奴嬌·公家世德》《木蘭花慢·斷虹收霽雨》《祝英臺·晚寒濃》《定風波·雪后籬邊冷未晴》等。

●錦標歸，調見曹勛詞，雙片108字，上、下片各10句四仄韻。按元白樸《奪錦標》詞序云：“《奪錦標》曲，不知始自何時。世所傳者唯僧仲殊一篇而已”。從知此調為宋人所創，但《全宋詞》及其補輯俱未見此調，唯曹勛此詞按律當與《奪錦標》為同調之作。

●“想像如今剡溪，應誤幽人訪客”，典出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的第五子王子猷，他居住在山陰，一次夜下大雪，他從睡眠中醒來，打開窗戶，命仆人斟上酒。四處望去，一片潔白銀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誦著左思的《招隱詩》。忽然間想到了戴逵，當時戴逵遠在曹娥江上游的剡縣，即刻連夜乘小船前往。經過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門前卻又轉身返回。有人問他為何這樣，王子猷說：“我本來是乘著興致前往，興致已盡，自然返回，為何一定要見戴逵呢?”這一深具文化意味的駭俗之舉，令后世無數文人唏噓不已。曹勛在此引用這個典故是為了突出自己的游興之濃。

用一系列凝結了自己情感的意象表達自己的愁情，尤其是雪花與梅花兩個意象的運用，是《錦標歸》的一大亮點，曹詞筆下的梅花因被詞人的愁情所感染而紛紛飄墜。白樸通過梅花來寫笛聲，亦是不落俗塵：

駐馬聽　吹

白樸

裂石穿云，玉管且橫清更潔。霜天沙漠，鷓鴣風里欲偏斜。　　鳳凰臺上暮云遮，梅花驚作黃昏雪。人靜也，一聲吹落江樓月。

本詞篇幅很短，但我們也能明顯看到作者的匠心獨運：笛音悠悠，裂石穿云。直接描寫笛聲的只有這一句，其余全是側面烘托：霜天沙漠中，鷓鴣因笛聲而偏離了方向;鳳凰臺上，笛聲招來了成片的云朵;滿樹梅花竟然聞笛聲而驚落，飄飄灑灑如黃昏時的雪花;夜深人靜，月亮也因笛音而落。

本詞巧妙運用鷓鴣、暮云、梅花、江樓月等意象，賦予它們人的情感，從側面烘托了笛聲那非同一般的魅力，可謂是爐火純青，比曹勛的《錦標歸》有過之而無不及。

卻梅花、知我心情，故把飛英飄墜。

鳳凰臺上暮云遮，梅花驚作黃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