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鷓鴣天^①·晏幾道》

彩袖殷勤捧玉鐘^②，當(dāng)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fēng)^③。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④，猶恐相逢是夢中。

①鷓鴣天，詞牌名。　　②彩袖，指代身穿彩色舞衣的歌女。玉鐘，酒杯的美稱。拚卻，甘愿，不惜。　　③歌盡桃花扇影風(fēng)，一作“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桃花扇，應(yīng)是畫有桃花的扇子，歌舞時所用。　　④剩把，盡把。銀釭，銀質(zhì)燈臺。

本詞表現(xiàn)的是一對戀人的“愛情三部曲”：初逢，別離，重逢。情調(diào)低徊，纏綿悱惻。

詞的上闋，是追憶分手之前的一段生活情景：“彩袖殷勤”二句，一著筆于對方，一落墨于自身，既展現(xiàn)了二人初識時的特定情境，也披露了二人一見傾心、愿托終身之際的曲折心態(tài)。“舞低楊柳”二句描寫歌舞場面，渲染歡樂氣氛，是對初識、亦即初盟時的情境的進一步勾畫。不直言伊人舞姿曼妙，歌聲婉轉(zhuǎn)，而借時間的推移，從側(cè)面表現(xiàn)出其盡態(tài)極妍，是作者的獨出機杼之處。“舞低”句既點出了艷舞的持續(xù)之久，又將月升日沉的自然現(xiàn)象化為其動態(tài)效應(yīng)。末句由暗示伊人輕搖紉扇，盡興演唱，直至精疲力竭，才暫歇歌喉——扇底風(fēng)盡，不正意味著歌喉暫歇?那是他與伊人相識相戀的契機。這兩句造語精麗，發(fā)想新奇，于織濃綺華中別見韶秀之美，因而深為后代詞論家所推賞。

下闋一筆躍至別后的相思，而將初盟以迄別離的種種情事盡皆略去，頗見剪裁之工。“從別后”二句點明初逢的場面是其別后懷念的主要內(nèi)容。“幾回魂夢”句直訴魂牽夢縈的相思情懷。“與君同”暗示不獨自己如此，對方亦復(fù)頻入夢境，相思無已，但夢中重逢的歡娛極其短暫，夢后獨處的凄愴卻格外深長。如是者三，必然既想入夢，又怕入夢，乃至將夢作真、將真作夢。這就逗出“今宵剩把”二句：作者以“剩把”“猶恐”前后勾連，通過持燈反復(fù)照看展現(xiàn)這一對眷戀至深的情侶久別重逢的那種驚喜交集、喜極轉(zhuǎn)憂的特殊心態(tài)。

全詞具有極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上片利用彩色字面，描摹當(dāng)年歡聚情況，似實而卻虛，當(dāng)前一現(xiàn)，倏歸烏有;下片利用聲韻的配合，宛如一首樂曲，使聽者也仿佛進入夢境。全詞造成兩種境界，互相補充配合，或?qū)嵒蛱摚扔胁噬慕k爛，又有聲音的諧美，足見晏幾道詞藝之高妙。

●鷓鴣天，又名《思佳客》《思越人》《剪朝霞》《醉梅花》等。賀鑄詞因有“梧桐半死清霜后”句，稱《半死桐》。前片第三四句和后片開頭兩句須對仗。此調(diào)取名于唐人鄭崳詩句“春游雞鹿寨，家在鷓鴣天”。雙調(diào)，五十五字，平韻。

●人之所以會繾綣懷舊，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其人必是一位多情和深情的人，感情淡薄者一般不太會經(jīng)常懷舊;二是其人大致有過一段值得懷念的往事，或者更有過今與昔、盛與衰的強烈對比，這樣的人往往會產(chǎn)生“凄涼感舊”的心態(tài)。而晏幾道則在這兩方面都具有著“優(yōu)厚”的條件。

晏幾道是善于繾綣懷舊的，同一詞牌，他抒發(fā)了深沉悲涼的傷時感逝情懷和身世之慨。

鷓鴣天

晏幾道

斗鴨池南夜不歸，酒闌紈扇有新詩。云隨碧玉歌聲轉(zhuǎn)，雪繞紅瓊舞袖回。　　今感舊，欲沾衣。可憐人似水東西。回頭滿眼凄涼事，秋月春風(fēng)豈得知!

這首詞通過今昔對比，表達了感傷情懷。

詞的上片寫當(dāng)年在斗鴨池邊征歌逐舞、飲酒賦詩的盛況。前兩句寫晝夜相繼的游賞歡宴。酒闌之后，興猶未盡，還在歌女的紈扇上題遍綺麗的新詩，可以想見詞人的情意。接著用濃墨重彩勾勒天上的云，也像隨著碧玉的歌聲而飄轉(zhuǎn);紅瓊的舞袖回旋，仿佛裹著一身飛雪。“碧玉”“紅瓊”，是歌兒舞女的代稱，也許就是作者最眷戀的小蓮。小晏寫歌聲高亢，用“隨”“轉(zhuǎn)”，賦予歌聲更大的感染力，可謂點石成金;寫舞態(tài)婆娑，如流風(fēng)回雪，形象可感，如在眼前。詞論者，嘗舉此聯(lián)與其父的“重頭歌韻響錚琮，入破舞腰紅亂旋”相比，認為兩聯(lián)意同而小晏造語尤勝。

下片三句，點明詞旨為懷舊。何以淚沾衣襟?兩人像東西分流的水那樣，再也不能會合在一起了。詞人發(fā)出了深沉的嘆息：依舊是那皎潔的秋月，依舊是那溫煦的春風(fēng)，但那個人兒早已不在眼前了，連同她清越的歌聲，連同她妙曼的舞態(tài)，所留下的只是滿眼凄涼。

“夢”意象在晏詞中反復(fù)出現(xiàn)，有的通篇記夢，有的亦實亦夢。目的是借以發(fā)出“人生如夢”的感慨，還有時借夢寫相思歡愉愁苦。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fēng)。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