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賀新郎 酬辛幼安再用韻見寄》
離亂從頭說。愛吾民、金繒不愛,蔓藤累葛。①壯氣盡消人脆好,冠蓋陰山觀雪。②虧殺我、一星星發。涕出女吳成倒轉,問魯為齊弱何年月。③丘也幸,由之瑟。④斬新換出旗麾別。⑤把當時、一樁大義,拆開收合。⑥據地一呼吾往矣,萬里搖肢動骨。⑦這話霸,又成癡絕。⑧天地洪爐誰扇鞴,算于中、安得長堅鐵。⑨淝水破,關東裂。⑩
【注釋】 ①“愛吾民”兩句:北宋真宗時,與遼國訂立澶淵之盟,每年向遼贈銀十萬兩,絹(即繒)二十萬匹。其后徽宗時金既滅遼,宋仍每年贈銀繒與金,到南宋高宗紹興十一年時達銀絹二十五萬兩匹。《東軒筆錄》記載:“王拱辰言于上曰:‘富弼亦何功之有?但能添金帛之數,厚夷狄而弊中國耳。’仁宗曰:‘不然。朕所愛者,土宇生民爾,斯物非所惜也。’”此即“愛吾民,金繒不愛”之所本,作者用此,意含譏諷。②脆好:萎靡不振,形似溫順而質則脆嫩。冠蓋:本指冠服和車蓋,這里借指遣往金庭使臣。③涕出女吳:女(nu怒)作動詞用,嫁。春秋時,齊君怕吳國來攻打而流著淚把女兒作為人質出嫁給吳國。魯為齊弱:《左傳·哀公十四年》:“魯為齊弱久矣!”這里是借此典發問:南宋弱于金的情況,何時能改變過來? ④丘也幸,由之瑟:語出《論語·述而》:“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又《論語·先進》:“由之瑟,奚為于丘之門。”丘,孔丘。由,仲由,字子路,孔子學生,性剛勇,彈起瑟來有“殺伐之聲”。孔丘因此責備他為什么在孔門內彈奏。陳亮在此反用其意。⑤斬新:同嶄新。旗麾:旗幟。別:別樹一幟。⑥大義:指抗金這一正義事業。拆開收合:比喻反復的加以說明。⑦搖肢動骨:大顯身手。⑧話霸:話柄。癡絕:極端的癡心妄想。⑨(bai敗):吹火使熾的革囊。⑩淝水破:指前秦苻堅于383年被東晉大敗于淝水。淝水戰后,前秦發生內亂,關東(函谷關以東,原前秦國土)四分五裂,各族首領紛起建國,前秦于394年為西秦所滅。
【譯文】 今日的離亂局面聽我從頭說,堂堂大宋的“愛民”是向金國納貢,喪權辱國。納上萬兩金銀,萬匹布帛,尤如藤蔓葛累,百年以來何其多。天下之氣溫順脆弱,無以抵敵,只能屈辱地到金庭乞和。珠冠華蓋的漢使,唯有陪侍金酋出獵陰山觀北國雪。讓我等白了頭啊,抱恨終身仇難卻!歷史上,泱泱齊國流涕送女嫁吳國,問魯弱齊強甘受辱,敵強我弱的形勢要到何年月?子路彈瑟不合“雅頌”,你我二人努力抗爭要堅持不懈。
盼望著,嶄新的旗幟高揚起,把當年抗敵的壯語重來說。稼軒你率兵顯神威,再看我一往直前,萬里中原抗敵顯身手,國恥深仇必將雪。可嘆這宏圖大志無人解,只留下話柄,被人目為癡絕。天地洪爐誰人拉動鼓風囊,算來哪會有熔不掉的堅硬鐵。總有謝玄淝水破符堅那一日,北伐破賊讓敵國內部大分裂。
【集評】 清·馮熙:“龍川痛心北虜,亦屢見于辭,如《水調歌》云:‘堯之都……’。又:‘涕出女吳成倒轉,問魯為齊弱何年月’。忠憤之氣,隨筆涌出,并足以喚醒當時聾聵,正不必論詞之工拙也。”(《蒿庵論詞》)
【總案】 這首詞是陳亮與辛棄疾唱和的第二首《賀新郎》。寫作時間較前闋稍遲,大約在淳熙十五年冬或十六年春(1188—1189年之間)。此闋乃繼承前詞“極論世事”的宗旨,針對朝廷以銀帛貢獻代替邊備兵戈,致使天下士氣銷鑠的現實,盡情地抒發了自己的憤懣情緒,其明白又勝過前首。也許是作者出于對前首詞所提及的“后死無仇可雪”問題的積慮,這首詞“離亂從頭說”一句蓄意提起人們早已忘卻的往事,追述自宋初以來長期的恥辱外交。進而借用歷史故事來批判現實:中原大國齊國國君景公畏懼處于南夷之地的吳國,只好流涕送女和親;魯國遭受強齊欺凌而不予反抗,遂日漸衰弱。往事可鑒,對照今天宋朝屈服于金,甘受欺辱而不加抵抗這一違反常理的怪事,其后果如何不問可知。然后用“丘也幸,由之瑟”為結,意在說明今天幸有如吾二人這樣堅毅的愛國者,雖舉國都以堅持北伐為過,但我們仍堅持不懈。詞的下片先寫詩人設想中的愛國行動——想象自己投奔抗敵新軍大顯身手的興奮情景。爾后,語勢忽然一落千丈,說“這話霸,只成癡絕”,指出這一切只不過是幻想。因為他清楚地知道統治者決不容許自己舒展抱負。這種語氣上的大起大落,恰恰說明作者情緒的跌宕起伏,表露了作者的失望和痛苦,也是作者對現實的理智反映。但作者并未由此氣餒,“天地洪爐誰扇鞴,算于中、安得長堅鐵。”決定要以天地為洪爐,熔掉那些妨礙中興大業的“雜鐵”。這樣就必然能像東晉破苻堅大軍、秦破六國聯盟一樣取得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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