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法曲獻仙音 吊雪香亭梅》

松雪飄寒，嶺云吹凍，紅破數椒春淺。襯舞臺荒，浣妝池冷，凄涼市朝輕換!^②嘆花與人凋謝，依依歲華晚。共凄黯!問東風、幾番吹夢?應慣識當年，翠屏金輦。^③一片古今愁，但廢綠、平煙空遠。^④無語消魂，對斜陽、衰草淚滿。^⑤又西泠殘笛，低送數聲春怨。

【注釋】 ①雪香亭：在杭州西湖旁故宋廢苑聚景園中。亭邊植有紅梅。《咸淳臨安志》卷十三：“(聚景園)在清波門外，孝宗皇帝至養北宮，拓圃西湖之東，又斥浮屠之廬九以附益之。亭宇皆孝宗皇帝御扁。嘗恭請兩宮臨幸。光宗皇帝奉三宮，寧宗皇帝奉成肅皇太后，亦皆同幸。歲久蕪圮，今老屋僅存者，堂曰攬遠，亭曰花光。又有亭植紅梅。” ②市朝：此指故國朝廷。市：交易買賣之地。朝：朝廷、官府辦公之地。③翠屏金輦：指當年臨幸園中的帝、后車輦儀仗。④“但廢綠”句：似從吳文英《西平樂慢》“嘆廢綠平煙帶苑”字面化來。⑤“無語”二句：吳文英《三姝媚》詞：“佇久河橋欲去，斜陽淚滿。”

【譯文】 古松積雪飄來寒意，嶺頭冬云吹成冰凍，數點紅梅綻出淺淺的春色。聚景園中當年的歌舞樓臺今已荒蕪，宮女浣沙池今日冷寂，繁華市朝變作凄涼廢苑，竟如此輕易!可嘆梅花與人一樣所存無幾，相對依依共同迎來又一度歲暮。

心情是一樣的凄涼黯淡!試問東風方才幾度來去，往日繁華已然成夢去遠。東風啊，你一定多次見識過宋帝后妃的儀仗御輦。四處籠罩著傷今懷古的愁緒，滿目是荒蕪的草木與茫茫暮靄。我面對衰草斜陽默默無語，黯然魂消，淚流滿面。遠處西泠橋又傳來斷續的笛聲，低低嗚咽著春天的哀怨。

【集評】 清·陳廷焯：“公謹《獻仙音·吊雪香亭梅》云：‘一片古今愁，但廢綠平煙空遠。無語消魂，對斜陽衰草淚滿。’又‘西泠殘笛，低送數聲春怨’。”即杜詩‘回首可憐歌舞地’之意，以詞發之，更覺凄婉”。(《白雨齋詞話》卷二)

近代·俞陛云：“玉輦臨游，朱門歌舞，斯亭閱盡興亡，老梅猶在，宜弁陽翁百感交集也。起筆寫梅亭寒景，便帶凄音，由荒亭說到朝市，由朝市說到看花之人，如峽猿之次第三聲。后闋言‘翠屏金輦’，何等繁華，而貞元朝士無多，唯歷劫寒梅，猶親見當年之盛，與漢苑銅仙、隋堤楊柳，同戀前朝。結句‘西泠殘笛’，寓余感于無窮矣。”(《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近代·王易：“(草窗)入元以來，尤多亡國之音。如《一萼紅》之登蓬萊閣，《玉漏遲》之題夢窗詞集，《法曲獻仙音》之吊雪香亭梅等，皆時時流露。大抵與夢窗詞同一機杼，但局度稍遜耳，要是宋末巨子。”(《詞曲史》)

現代·劉永濟：“北宋亡后公謹游觀故苑有感而作。詞題曰吊梅，乃借吊梅花寓興亡之感也。所謂‘花與人凋謝’者，梅花與當時游幸之人也。后半闋起用‘共凄黯’，則作者與梅花‘共凄黯’也。‘應慣識’者，言今日之梅‘應慣識’當日之‘翠屏金輦’也。‘廢綠平煙’，即今日之荒園廢亭也。末以聽笛曲《梅花落》，生人哀怨作結。觀此可知南宋帝王貪享逸樂，遨游湖山，不圖自強，無心恢復，亡國以后尚使人追悼不已，和周此詞者有李彭老、王沂孫二人。李詞有‘總依黯，念當時，看花游冶，曾錦纜移舟，寶箏隨輦。池苑鎖荒涼，嗟事逐、鴻飛天遠’之句;王詞有‘已銷黯，況凄涼、近來離思，應忘卻、明月夜深歸輦。荏苒一枝春，恨東風、人似天遠’之句。二人之作，皆于興亡之際寄以無限感慨。”(《唐五代兩宋詞簡析》)

【總案】 唐圭璋曾說，宋亡后的周密、王沂孫、張炎三家，可謂歲寒三友。今按，三家亡國悲歌各有特色，王沂孫感情深沉，將身世之感與家國之恨掩藏在吞吐幽咽的詠物詞之中;張炎宋亡后破家，落拓縱游，晚年潦倒，竟至于在街肆賣卜度日。故其詞特重于抒寫身世之感，借身世之感折射出亂世荒年的背景及其故國之思。周密之作明顯異于前二者，感情濃烈外向，亡國之痛、故國之思幾乎是毫無遮攔地涌出筆端。這首《法曲獻仙音》詞，如浩嘆、如長嘯、如慟哭，悲歌慷慨，最能體現周密亡國后作品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