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三姝媚 過都城舊居有感》

湖山經醉慣，漬春衫，啼痕酒痕無限。^②又客長安，嘆斷襟零袂，涴塵誰浣?^③紫曲門荒，沿敗井、風搖青蔓。對語東鄰，猶是曾巢，謝堂雙燕。^④ 春夢人間須斷，但怪得當年，夢緣能短。^⑤繡屋秦箏，傍海棠偏愛，夜深開宴。舞歇歌沉，花未減、紅顏先變。佇久河橋欲去，斜陽淚滿。

【注釋】 ①都城：指南宋首都臨安(今杭州)。②漬(zi債)：染。③長安：唐代都城(今陜西長安)，此借指臨安。涴(wo)塵，沾著塵泥。④謝堂雙燕：語出劉禹錫“舊時王謝堂前燕”。此指作者的舊家堂上雙燕。⑤能(讀陰平neng)：如此。

【譯文】 這一帶湖山當年我常常扶醉經過，春衫上、曾被啼痕、酒漬來浸染。如今為客又來故地臨安，飄零襟袖、仆仆風塵，有誰為我重洗浣?紅樓紫坊已荒涼，攀沿敗井的，只剩風里輕搖的青蔓。喃喃地、東鄰梁間對語，恐怕還是我家昔日堂前的雙燕。人間春夢縱美終須斷，我不怨它夢斷，只怨它夢兒這樣短!幾回繡屋里彈秦箏，她偏是愛嬌愛美、愛和我傍著海棠花兒開夜宴。如今舞姿沒，歌聲沉、而海棠依舊紅，如花人面卻先變。好一會佇立在河橋之畔，我方欲離去又回頭看，斜陽里，老淚滿眼。

【集評】 近代·陳洵：“過舊居，思故國也。讀起句，可見‘啼痕酒痕’、悲歡離合之跡。以下緣情布景憑吊興亡，蓋非僅興懷陳跡矣。春夢須斷，往來常理，‘人間’二字不可忽過，正是天上可哀，夢緣能短，治日少也。‘秦箏’三句回首承平;紅顏先變，盛時已過，則惟有斜陽之淚，送此湖山耳。此蓋覺翁晚年之作，讀草窗‘與君共是承平年少’，及玉田‘獨憐水賦樓筆，有斜陽還怕登臨’，可與知此詞”(《海綃說詞》)。

近代·楊鐵夫：“題是重過都城舊居有感，非感舊居，實感舊都也。此詞必作于宋亡以后，蓋黍離之什也?！畬φZ東鄰’指一般委贄新朝人物”(《改正夢窗詞選箋釋》)。

近代·俞陛云： “夢窗曾久客臨安，重過故居，感而賦此?！浜邸ⅰ坪邸渑c‘淚痕和酒，占了雙羅袖’詞意正同。酒與淚并，為頻年悲歡交集之證，語珠惻愴?！L安’三句素依化緇，有少陵‘憔悴京華’之慨?！锨湟韵拢剡^舊居，如梁燕還巢，井廢蔓荒，寫一片蕭寥之狀。下闋言早知春夢難長，但夢何太促。以下‘秦箏’、‘夜宴’等語，乃追寫春夢方酣之事。今獨立斜陽，河橋花影依然，而朱顏老矣，歷歷前程，安得不感時濺淚耶”(《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現代·劉永濟：“細讀此詞，確有感于昔盛今衰，但未必是宋亡后作?？寄纤萎斃?、度二宗之時，外患日深，國力日弱，而賈似道一味蒙蔽，以敗為捷，雖朝廷信之，有志之士固已有國亡無日之懼。夢窗素懷憂國之心，前錄數詞可見，然而無權無位，徒記空言，其一種苦悶之況，不難想見。加以曾客貴游之門，久預宴游之樂，今當暮年，遇此危亂，其傷感年歲，懷念舊游，自非止一身之事，固無疑問。至文人抒情，術亦多門，有時即一小景物、小事件，而包蘊甚廣。此詞題曰‘過都城舊居有感’，蓋亦即小事而發興。舊來里曲，景象全非，此際都城，凋敝何如，故不必指實國亡，而亡國之懼，固已充滿字里行間矣。”(《微睇室說詞》)。

【總案】 此篇題旨甚明，乃過舊居懷人傷逝之作。與吳文英其他一些詞作的特色相同，此篇也在抒寫身世之悲中，流露出家國亂離之感，其中今昔對比分明，感喟殊深。楊鐵夫所論未免坐實。如說“對語東鄰”的“燕子”乃暗喻“委贄新朝人物”云云，不似夢窗詞中慣有的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