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一叢花令》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蒙蒙。^①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②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橈通。^③梯橫畫閣黃昏后，又還是、斜月簾櫳。^④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⑤

【注釋】 ①千絲：柳絲。飛絮：柳絮。蒙蒙：迷蒙，模糊不清的樣子。②嘶騎(ji計)：嘶叫的馬匹。騎，馬匹。③雙鴛：成對的鴛鴦：池沼：池塘。沼，小池。溶溶：池水流動的樣子。杜牧《阿房宮賦》：“二川溶溶，流入宮墻。”小橈(rao饒)：小船。橈，船漿。④畫閣：裝飾華美的樓閣。簾櫳(long龍)：窗子。簾，窗簾。櫳，窗上欞木。⑤解：懂得。嫁東風：指伴隨東風飄落而去。李賀《南園》：“可憐日暮嫣香落，嫁與東風不用媒。”

【譯文】 登高感傷，懷念遠人，什么時候才會有窮盡?世間萬物，沒有什么能比得上感情那樣烈那般濃。離愁別恨，正引起眼前的千絲楊柳，紛紛亂亂，更何況東邊的小路上，飛絮漫天無際迷迷蒙蒙。嘶鳴的馬匹漸漸遠去，揚起的塵土仍隱約可見，哪兒才能辨認出愛人的行蹤?門外雙鴛嬉戲，池水溶溶，小船在池沼里往來交通。黃昏后，不再登高望遠，月亮又斜照著深閨的簾櫳。怨恨之余，細細思量，不如桃杏，還懂得要嫁給東風。

【集評】 宋·楊湜：“張先，字子野。嘗與一尼私約，其老尼性嚴，每臥於池島中一小閣·俟夜深人靜，其尼潛下梯，俾子野登閣相遇。臨別，子野不勝倦倦，作《一叢花》詞以道其懷。”(《綠窗新話》引《古今詞話》)

宋·范公偁：“子野郎中《一叢花》詞云：‘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一時盛傳，永叔尤愛之，恨未識其人。子野家南地，以故至都謁永叔，閽者以通，永叔倒屣迎之，曰：‘此乃“桃杏嫁東風”郎中’，東坡守杭，子野尚在，嘗預宴席，蓋年八十余矣。”(《過庭錄》)

清·賀裳：“唐李益詩曰：‘嫁得瞿唐賈，朝朝誤妾朝;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子野《一叢花》末句云： ‘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此皆無理而妙，吾亦不敢定為所見略同，然較之‘寒鴉數點’，則略無痕跡矣。”(《皺水軒詞筌》)

現代·沈祖棻：“全篇結構，上片是情中之景，下片是景中之情。一起寫愁恨所由生，一結寫愁恨之余所產生的一種奇特的想法。它條理清楚，不象以后的周、秦諸家，在結構上變化多端。周濟在《<宋四家詞選>序論》中說作者的詞‘無大起落’，這首詞也可為證。”(《宋詞賞析》)

【總案】 這首詞寫暮春深閨女子的愁怨，上片由情入景，下片由景入情，情景渾融，余韻悠然。起句劈空而來，力具千鈞，雖為問句卻無須作答。次句承上而來，點明全篇主旨。“離愁”數句亦情亦景，揭示出愁怨的由來，次第井然。下片自遠及近，寫眼前景，女主人公觸景傷情，沉恨細思，自怨自艾，直逼出“無理而妙”的結拍三句，奇情橫溢，收束極其有力。作者用筆細膩，設喻新奇，將“閨情”這一傳統題材表現得極具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