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七言詩·清明》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黃庭堅
佳節清明桃李笑,田野荒冢只生愁。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
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目蓬蒿共一丘。
【原詩今譯】
含笑的桃李花兒,迎來了佳節清明。
那無人祭掃的荒冢,似帶淡淡憂愁。
一聲春雷,把蟄居的龍蛇紛紛驚起,
半梨春雨,使郊原柔潤,草木碧綠。
啊,我看到人們在這天的酒肴祭祖,
便想起齊人討祭食誑妻的毫不知羞。
這俗子與崇尚氣節的介公比量起來,
我真愛介公的焚死,不做晉國公侯。
唉,千百年的賢愚之爭,誰能說清,
人死了總是滿目的蓬蒿,墓草飛螢。
【鑒賞提示】
一年中很少有像“清明”這樣體現出古代辯證法精髓的節氣。一方面,乍暖還寒,風和日麗與次第風雨并存,報春花朵悄然開放與隔年秋草瑟瑟發抖共處而形成鮮明對立; 另一方面,一切又都統一于春意盎然的融和天氣。大自然在這里展開它完美的法則。這首詩就是對這一法則細致觀察和深刻領悟后的總結。
詩的前三聯,寫了自然和社會間事物的對立。“佳節清明桃李笑,田野荒冢只生愁。”這是詩中的第一組對立。“佳節”不僅是對詩題的照應,而更重要的是表明作者對“清明”的評價,即這是個使人欣喜和煥發出勃勃生機的美妙時令。“桃李笑”,從唐人“桃李依舊笑東風”脫化,將佳節具體化。表面描寫桃李之花迎著東風怒放,而實際也是作者對這自然界良辰美景的會心微笑,是他對經過漫長冬夜后復蘇的生靈唱出的一曲贊歌。但自然界不但有生命的象征,而且也有死亡的跡象。作者將目光從灼灼開放的花朵轉向丘垅荒原時,一座荒墳映入眼簾。清明也是祭奠亡靈的節日。看到人們上墳的景象時,他不由想到,如果有人祭奠的亡靈感到欣慰,那么荒墳下的孤魂在這“倍思親”的時候無親可思,必定會加倍的悲哀。同時,也為詩的尾聯埋下伏筆。作者直接從清明節本身發現生命與死亡的對立,情緒頓時從大喜跌入大悲。
頷聯“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兩句是因果關系,龍蛇被春雷震醒,因而開始履行職責,播云弄雨,使萬物充滿生氣。而其中仍包孕著對立,一方面在雷鳴電閃中,蟄伏于地下的龍蛇突然騰空而起,將碩大無比的身軀展現在昏暗的遼闊天空,翻飛凌越,使人驚心動魄;另一方面,在清明時節的紛紛細雨中,萬千草木伸開柔嫩枝條,歡呼這生機盎然世界的來臨,在大地上鋪開無垠的綠色地毯。這是陽剛之烈與陰柔之美的對立。
頸聯用了兩個與清明有關的典故。“人乞祭余驕妾婦”,《孟子·離婁下》說,齊國有一個人經常去墳地乞討人們祭祀的酒肉,回家后向妻妾夸口說自己與富貴者同飲共食,后來被其妻察知。作者從眼前祭靈的場面中,自然聯想起那位在墳場“必饜足酒肉而后返”的齊人。有這樣的小人便必有相反的高士。小人與高士的區別只不過是對生活與生命采取了不同的態度。小人為了實現所謂“偉大”的生存,便披上虛偽的外衣來使自己的形象光彩奪目。但是高士卻恰恰相反。因此作者想起了春秋時的介子推。介子推曾從公子重耳流亡,但重耳返國登上晉文公寶座后,他卻不討封賞,與母親一道歸隱綿山。晉文公逼他出仕,放火燒山,他堅不出,竟被燒死。晉文公為悼念他,禁止在他的死日點火煮飯,只食生冷,以后民間相沿成習,稱為寒食節(清明前一兩天)。作者用這兩位歷史人物表示崇高與卑微的對立。中國傳統哲學以人倫道德為中心,認為自然現象是為印證人倫道德而存在的。因此,詩的前兩聯中的對立,正是為此聯而設的鋪墊,從而證實了這種崇高與卑微的區別,正同自然事物之間的對立一樣,是永恒而不可磨滅的。看來作者由衷地贊嘆了那種不求名利,為清白而勇于獻身的崇高氣節。
可是詩的尾聯卻筆鋒一轉,對以人生為中心的自然和社會中相互對立的事物進行了總括: “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目蓬蒿共一丘。”“賢愚”,承上聯,是對介子推與齊人所作的價值判斷。而經歷了上千年漫長的時光后,這高尚與卑微的區別究竟還有什么意義!“是”,即是非的是,指正確。這判斷下得異常突兀,因為上聯已經給讀者以強烈的傾向,而這里作者卻親手粉碎了自己樹立的偶像。接著,作者用渲染的手法做了回答: 因為他們在后人眼中不過同樣是一冢長滿荒草的孤墳而已。這句不僅在結構上照應首聯“田野荒冢”之句,而且在詩義上回答了荒冢之魂為什么“生愁”的疑問,令人回味無窮。黃庭堅深受禪宗影響,從這個充滿寂滅之味的結尾,也可見出幾絲禪理。
全詩從眼前的自然現象出發,而一步步深入到對于人生的思索,最后形成獨特的價值判斷。寫作上句句不離清明,而所涉及的又絕不是清明這個節氣所能包含。神游萬仞,思接千載,但卻顯得很集中凝練,毫不散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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