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黃遵憲·雜感》原文賞析
大塊鑿混沌,渾渾旋大圜。隸首不能算,知有幾萬年。羲軒造書契,今如歲五千。以我視古人,若居三代先。俗儒好尊古,日日故紙研。六經(jīng)字所無,不敢入詩篇。古人棄糟粕,見之口流涎。沿習甘剽盜,妄造叢罪愆。黃土同摶人,今古何愚賢。即今忽已古,斷自何代前。明窗敞流離,高爐爇香煙。左陳端溪硯,右列薛濤箋。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即今流俗語,我若登簡編。五千年后人,驚為古斕斑。
雜感、雜興一類的詩題,古人常用。例如杜甫的《秋興》八首,龔自珍的《己亥雜詩》315首,實際也是一種雜感。此種詩可以是多首,可以是古體,也可以是近體。題材不拘,主題不一,大抵即興感懷,因事而發(fā)。一般都與作者接觸的現(xiàn)實聯(lián)系緊密,較鮮明地反映了作者的思想傾向。本詩作于同治七年(1868),為五首之一。
這是一首五言古體詩。語言明白易曉,主題鮮明突出,通篇貫穿著對盲目崇古的批判,并闡明自己的“我手寫我口”的詩歌創(chuàng)作觀點。古體詩受格律聲調的限制較小,相對地比較自由,一般可以寫得較長。這樣,它就不得不注重層次和章法,否則就會含混不清,粘連一片。本詩按作者思路,似可分為四個小段。首段“大塊鑿混沌”至“若居三代先”,表明作者作為維新派知識分子,已具有初步的自然科學知識和新的時空觀。此段提出宇宙原始狀態(tài)和地球生成問題,一下子突破了人們舊的時間觀念,展開了新的視野。“大塊”舊釋為“地”,“大圜”舊釋為“天”。這里,作者給予新的解釋。“大塊”即物質的宇宙,“混沌”是它的原始狀態(tài)。自從這種狀態(tài)被鑿開以后,才產(chǎn)生了龐大的、不停旋轉著的大圜地球。這個過程究竟經(jīng)歷了多少時間,隸首也算不清,誰知道有幾萬年或幾億萬年。但是羲軒造書契,迄今不過五千年,那么什么才算是“古”?今人視今人以為是今,后人視今人又成了三代以上之“古”。可見在時間的長河中,古今是相對的,很難給予絕對的界限。此段對“盲目崇古論者”的批判,立足于科學認識的基礎上,在作者那個時代,確實是一種新思想,顯得立論高遠,眼界開闊。這就成為全詩的基本思想和結構上的出發(fā)點。次段“俗儒好尊古”至“妄造叢罪愆”,指出俗儒盲目“尊古”,必然泥古。他們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對古人亦步亦趨,不敢稍有逾越。把古人的糟粕當作精華,甚至甘愿剽竊,而對在詩歌的內容與形式上敢于革新者,則斥為妄造,橫加指責。第三段“黃土同摶人”至“斷自何代前”,對“崇古論者”進一步加以批評。作者借用女媧摶黃土做人的神話說明: 人的愚賢,不應以古今來區(qū)分,歷史不斷發(fā)展,古今很難截然割斷。末段正面闡明作者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觀點: “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不避流俗語,不避新名詞,感事而發(fā),直抒胸臆。作者風趣地說,按照自己這種觀點來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當然會被“崇古論者”斥為“流俗之語”,但是五千年以后,也許又會被人們驚為色彩斑斕的古代珍品呢!
此詩以論詩為內容,可以說就是一篇詩論。然而不枯燥,不生澀,無說理氣,相反倒使人感到詩味很濃,關鍵在作者能寓理于某種真實的情境。語言通俗流暢,而生動簡練,詩中表達了新的思想內容,但又能恰當?shù)剡\用舊的格律聲腔,而且詩中隨處漾動著一種幽默和風趣。這一切都增加了詩情和詩味,做到通俗而不淺陋,流暢而不輕滑。應該說,此詩在某種程度上,不僅表達了作者的詩論,而且也表現(xiàn)了他的詩風。作者是同光間的維新派詩人,政治上主張資產(chǎn)階級的改良主義,反映在詩歌上也帶有濃厚的改良色彩,從而形成一種不同于舊體的新派詩。這種詩基本上不突破舊體的框架和格律,然而表現(xiàn)了當時十分突出的新內容、新思想、新的格調氣派和愛國激情。它與政治上的改良運動配合,對社會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新派詩人以黃遵憲、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提倡“詩界革命”。所謂“革命”實質上只是一種改良。但從社會發(fā)展和詩歌發(fā)展的角度看,它仍然是有積極的進步意義的。與此同時,陳三立、陳衍等人,力主宋詩,刻意求新。但他們的 “新”,實際上仍是一種舊體,他們稱為“同光體”的詩,并無任何時代特色,較之舊體,某些地方似乎更為空虛晦澀。所以 “同光體”這個提法如果能成立的話,把它用來稱呼黃遵憲等人提倡和創(chuàng)作的新派詩,也許更恰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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