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詩《古詩十九首·凜凜歲云暮》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凜凜歲云暮,螻蛄夕鳴悲。涼風率已厲,游子寒無衣。①
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②獨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
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③愿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
既來不須臾,又不處重闈。亮無晨風翼,焉能凌風飛?④
眄睞以適意,引領遙相睎。徙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
【注釋】 ①云:語助詞。率:通“颯”,形容風聲。②洛浦:洛水之濱,借指洛水女神宓妃。袍:古代軍士白日以袍為衣,夜間以袍為被。此處以“同袍”代同衾,指夫妻。③惟:思。惠:授。綏:古人用手拉著登車的繩索。④亮:確實。
【譯文】 寒氣凜凜,又是一年歲暮時光。螻蛄鳴叫著伴著夕陽的昏黃。晚風已經十分寒涼,我那游子呵!身上一定沒有御寒的衣裳。你的錦衾冬裝呵!可是送給洛神美娘?你與我,已經許久沒有同被同床。獨宿的夜晚,是如此的漫長,你的閃光的形象,漸漸進入我的夢想。你呀!顧念舊日的恩愛,親自駕車把我迎回。親手遞給我車索子,引我坐入車帷。還親密地對我說:“愿永遠看見你的笑靨,”我們攜手同車而歸。夢境不過是短暫的時光,很快你就消失于我的深閨。我沒有晨風鳥兒的翅膀,怎能凌風而飛?只能徘徊心碎,淚水沾濕了門扉。
(王 洪譯)
【集評】 明·陸時雍:“此篇直而未倨,以含情未罄。”(《古詩鏡》卷二)
清·金圣嘆:“于實情中幻出虛景,又于虛景中寫出實情,總是空中樓閣。”(《唱經堂古詩解》)
清·王夫之:“好色不淫,怨誹不傷,猶于此見之。深練華贍,自班、張諸人本色。‘既來’二語故動人,《國風》無此,當由《楚辭》。結語樸野過甚,古人之颣如此。”(《古詩評選》卷四)
清·陳祚明:“相見無期,托之于夢,一則見我之懷思,雖夢不忘,再則見彼之棄我,非夢不接。‘既來’二句寫夢境,飄忽極活、又以見良人于我寡情,雖夢中亦落落如此也。夫夢中落落,豈真是良人寡情?但夢由心生,緣我揣其寡情,故在夢中亦或疏跡耳。然彼愈疏闊,我愈懷思,后六句,何其纏綿。……‘眄睞以適意’,猶言‘遠望可以當歸’,無聊之極思也。”(《采菽堂古詩選》卷三)
清·沈德潛:“此相見無期,托之于夢也。‘既來不須臾’二語,恍恍惚惚,寫夢境入神。”(《古詩源》卷四)
清·吳琪:“……獨宿難,獨宿長夜更難,況累長夜乎?‘夢想’二字,相麗得妙。‘良人’二句,想耶,夢耶?‘愿得’二句,夢耶,想耶?因想而有夢,又因夢而有想。‘愿得’二句,夢中滿意之想,‘既來’二句,夢中不滿意之想;‘亮無’二句,夢中大不滿意之想也。”(《六朝選詩定論》)
清·朱筠:“清風戒塞,時所必至也。至于歲已云暮,螻蛄鳴悲,乃知游子之苦。因轉思曰:倘使擁錦衾而對同袍,樂當何如?至于同袍違我,累夜獨宿,誰之過歟?當此時耳聽螻蛄,遙懷洛浦,因想成夢,同袍之容輝如見矣。下數句皆夢境也。‘良人’即‘同袍’。以己心度彼心,知其所眷眷者,惟古昔之歡愛,因枉駕而來,且言‘愿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何等纏綿,何等恩愛!‘古歡’二字妙。凡世之喜新交、棄故知者,不置半文矣。至此已寫樂極,不知歲暮之可悲。惜也,其夢也。既是夢,所謂枉駕惠前綏者,不能須臾,又不能處于重闈之中而不去,然則將如之何?除非凌風飛去而后可。亮無晨風之翼,何能奮飛?惟有睞盼以適意,引領遙望而已。此時似夢非夢,半醒不醒,螻蛄滿耳,涼風滿窗,徙倚感傷,垂涕霑霏,不知良人亦同此苦否?”(《古詩十九首說》)
清·張玉谷:“此亦思婦之詩。首六,就歲暮時物凄涼敘起,隨以彼之無衣御寒,引入已之有衾空展,曲甚。中八,蒙上錦衾,點明獨宿,撰出一初嫁來歸之夢,敘得情深義重,惚恍得神。中腰有此波瀾,便增多少氣色。后六,則醒后實境也,既不能身到彼邊,而又望之不至,無聊無賴,徙倚涕垂,真寫得相思苦況出。”(《古詩賞析》卷四)
【總案】 久思成夢。此詩若只就夢境一路寫去,斷無現在這種纏綿凄惋、深曲真摯的情味。詩的妙處正在夢境與現實交織在一起,既來又逝,恍恍忽忽,若有似無,撲朔迷離,方見出女主人公那癡心走神的相思。
(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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