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dāng)時(shí)攜手處，游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鑒賞】

此詞為春日與友人在洛陽城東舊地同游有感而作。據(jù)詞意，在寫作此詞的去年春，友人亦曾同作者在洛城東同游。仁宗天圣九年(1031)三月，歐陽修至洛陽西京留守錢惟演幕作推官，與同僚尹洙和河南縣(治所即在洛陽)主簿梅堯臣等詩文唱和，相得甚歡，這年秋后，梅堯臣調(diào)河陽(治所在今河南孟州市南)主簿，次年(明道元年，1032)春，曾再至洛陽，寫有《再至洛中寒食》和《依韻和歐陽永叔同游近郊》等詩。歐陽修在西京留守幕前后共三年，其間僅明道元年春在洛陽，此詞當(dāng)即本年所作。詞中同游之人或即梅堯臣。

上片敘事，從游賞中的宴飲起筆。這里的新穎之處，是作者既未去寫酒筵之盛，也未去寫人們的宴飲之樂，而是寫作者舉酒向東風(fēng)祝禱：希望東風(fēng)不要匆匆而去，能夠停留下來，參加他們的宴飲，一道游賞這大好春光。首二句詞語本于司空?qǐng)D《酒泉子》“黃昏把酒祝東風(fēng)，且從容”，而添一“共”字，便有了新意。“共從容”是兼風(fēng)與人而言。對(duì)東風(fēng)言，不僅是愛惜好風(fēng)，且有留住光景，以便游賞之意;對(duì)人而言，希望人們慢慢游賞，盡興方歸。“洛城東”揭出地點(diǎn)。洛陽公私園囿甚多，宋人李格非著有《洛陽名園記》專記之。京城郊外的道路叫“紫陌”。“垂楊”同“東風(fēng)”合看，可想見其暖風(fēng)吹拂，翠柳飛舞，天氣宜人，景色迷人，正是游賞的好時(shí)候、好處所。所以末兩句說，都是過去攜手同游過的地方，今天仍要全都重游一遍。“當(dāng)時(shí)”就是下片的“去年”。“芳叢”說明此游主要是賞花。

下片是抒情。頭兩句就是重重的感嘆。“聚散苦匆匆”，是說本來就很難聚會(huì)，而剛剛會(huì)面，又要匆匆作別，這怎能不給人帶來無窮的悵恨呢!“此恨無窮”并不僅僅指作者本人而言，也就是說，在親人朋友之間聚散匆匆這種悵恨，從古到今，以至今后，永遠(yuǎn)都沒有窮盡，都給人帶來莫大的痛苦。“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南朝梁江淹《別賦》)好友相逢，不能久聚，心情自然是非常難受的。這感嘆，就是對(duì)友人深情厚誼的表現(xiàn)。下面三句是從眼前所見之景來抒寫別情，也可以說是對(duì)上面的感嘆的具體說明。“今年花勝去年紅”有兩層意思。一是說今年的花比去年開得更加繁盛，看去更加鮮艷，當(dāng)然希望同友人盡情觀賞。說“花勝去年紅”，足見去年作者曾同友人來觀賞過此花，此與上片“當(dāng)時(shí)”呼應(yīng)，這里包含著對(duì)過去的美好回憶;也說明此別已經(jīng)一年，這次是久別重逢。聚會(huì)這么不易，花又開得這么美好，本來應(yīng)該多多觀賞，然而友人就要離去，怎能不使人痛惜?這句寫的是鮮艷繁盛的景色，表現(xiàn)的卻是感傷的心情，正是清代王夫之所說的“以樂景寫哀”。末兩句意思更進(jìn)一層：明年這花還將比今年開得更加繁盛，可惜的是，自己和友人分居兩地，天各一方，明年此時(shí)，不知同誰再來共賞此花啊! 再進(jìn)一步說，明年自己也可能已離開此地，更不知是誰來賞此花了。杜甫《九日藍(lán)田崔氏莊》“明年此會(huì)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xì)看”，立意與此詞相近，可以合看，不過，杜詩意在傷老，此詞則意在惜別。把別情熔鑄于賞花中，將三年的花加以比較，層層推進(jìn)，以惜花寫惜別，構(gòu)思新穎，富有詩意，是篇中的絕妙之筆。而別情之重，亦即說明同友人的情誼之深。

清人馮煦謂歐陽修詞“疏雋開子瞻(蘇軾)，深婉開少游(秦觀)”(《宋六十家詞選例言》)。此詞筆致疏放，婉麗雋永，近人俞陛云稱它“因惜花而懷友，前歡寂寂，后會(huì)悠悠，至情語以一氣揮寫，可謂深情如水，行氣如虹矣”(《宋詞選釋》)，正說明它兼具這兩方面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