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湖上朱橋響畫輪,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凈無塵。當
路游絲縈醉客,隔花啼鳥喚行人,日斜歸去奈何春。
【鑒賞】
歐陽修做過潁州知州,晚年又退居潁州,寫過十首描寫潁州西湖的《采桑子》,是一組著名的詞作。這首《浣溪沙》,也是描寫潁州西湖的,寫湖上春景,寫人們到湖上游春的景象。首句的“朱橋”和“畫輪”,是經(jīng)過特意裝飾的字面,給讀者造成了一種富麗華貴的感覺。游客們乘坐著豪華的車子,駛過那裝修著朱紅欄桿的橋梁,蹄聲得得,輪聲隆隆,來到西湖游賞春光。這一句的緊要字眼是那個“響”字,用聲音表示動態(tài),而且能夠傳達出一種喧闐熱鬧的氣氛,很像庾信《春賦》里所寫的“開上林而競?cè)耄瑩砗訕蚨鵂幎伞蹦欠N景況。第二句“溶溶春水浸春云”寫湖面風光,水里映出了云的影子,云、水、天空都融在一起了。溶溶,水盛貌。春水,言水之柔和;春云,言云之舒緩。一句之中,并列兩個“春”字,這倒是名副其實的“加一倍寫法”,目的就是把這個字凸顯出來。這句里的“浸”字也用得好,把映照說成浸泡,就等于把云的影子說成是真的云,通過這種“真實感”暗中透露出湖水的清澈程度來。《浣溪沙》這個詞調(diào),上下片都是七言三句,一般的寫法是,前兩句要有足夠的分量,到第三句,或是伸延下來作成補充的描寫,或是生發(fā)開去寫出轉(zhuǎn)換的筆墨。歐陽修這首詞的前兩句就勾連得很緊密,這還不只是在于湖、橋、水三者原本就是一體,而更在于兩個句子里的動詞“響”和“浸”都是醒目的字眼,又都被安排在第五字的位置上,顯得銖兩悉稱,旗鼓相當。于是,第三句就成了前兩句拖下來的一條尾巴,擔當著對湖水作一點補充描寫的任務。作者接下來寫道:“碧琉璃滑凈無塵。”用尾巴作比喻,并不是說這個句子不必要,恰恰相反,寫《浣溪沙》,就得這樣安排章法,正像畫馬必須畫出一條漂亮的尾巴那樣。用琉璃的光潔平滑來比喻西湖的水面,可能是作者的得意之筆,因為在《采桑子》里也有同樣的描寫——“無風水面琉璃滑”。
下片前兩句,按照此調(diào)格律的要求,是對偶句:“當路游絲縈醉客,隔花啼鳥喚行人。”這兩句描寫春物留人,人亦戀春,是全詞的重點所在。游絲,是春季里昆蟲吐出來的細絲,隨風飄舞在花草樹木之間,庾信《春賦》里,有“一叢香草足礙人,數(shù)尺游絲即橫路”的句子,李白又加以發(fā)展,說成“見游絲之橫路,網(wǎng)春輝以留人”(《惜余春賦》)。游絲本無情而有情,網(wǎng)住春光,留住游人。歐陽修接過這層意思,又把“留人”發(fā)展成“縈醉客”。游人來到西湖,或畫船載酒,或茵席舉觴,不覺都成了“醉客”——既是賞春縱飲,也有被美景所陶醉的意思。既來游賞了,又已“醉”了,“游絲”因何還牽住他們不放,這一點道理下面自有交代。“隔花啼鳥喚行人”,“喚”,也是“喚住”之意,與游絲縈客同。總的是說春色無多了,何不再流連些時,這正是“惜余春”之意。明明是游人舍不得歸去,卻說成是游絲、啼鳥出主意挽留,這便是詞體以婉曲寫情的特別處。下片前兩句,寫得繁富飽滿,字面也相當華麗,頗有點“士女游春圖”的氣象。這樣一來,就給末句提出了較高的要求,必須作出很好的收束。可是,末句里的“日斜歸去”四字,不過是平板的敘事,至多說明西湖景色美好,讓人流連,此外就沒有別的意思了,所以,結(jié)句的妙處就在“奈何春”三個字了,這三字使得全詞更顯得精彩。第一,它生發(fā)開來,寫得遠。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人既已歸,春亦將歸,作者想到美好的春光即將逝去,這是無可奈何的事。第二,它挖掘下去,寫得深。西湖游春,度過了一天歡快,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歸去之際,不免若有所失,由歡樂而轉(zhuǎn)入惆悵,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這首詞的結(jié)尾,是用陡轉(zhuǎn)直下的筆法揭示了游人內(nèi)心深處的思維活動,表現(xiàn)了由歡快而悲涼這種兩極轉(zhuǎn)換的心理狀態(tài),故而能夠取得含蓄蘊藉、余味不絕的藝術(shù)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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