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花露重,草煙低,人家簾幕垂。秋千慵困解羅衣,畫堂雙燕棲。
詞中傷感悲涼之音多,愉悅榮和之境少。歐陽公獨有自家擅場處,即如本篇正可為例。首句點明時序。芳春過半,踏青游賞,戲罷秋千,由動境而歸靜境,寫其季節天色之氣氛,閨閣深居之感受,讀之如置身風和日麗之中,而“困人天氣日初長”之意味,溢于毫端,中人如醉。
以吾所感而言,次句“風和聞馬嘶”五字最為一篇關鍵,其用筆閑閑,不揚不厲,而造境傳神,良不可及。然于青年學子,“風和”自不難解,“聞馬嘶”即未必盡得其理,——蓋不知古時游春,車馬并重,車則香車,馬則寶馬,雕鞍繡轡,駿足隨花,讀唐賢詩:“大道直如發,春來佳氣多;五陵貴公子,雙雙鳴玉珂。”想象爾時驕馬貴介,為一特色;此時此境,寶馬之振鬣長嘶,乃是良辰美景之一種不可或少的“聲響標志”。當風日晴和中,傳來聲聲嘶馬之音,頓覺春和游興,加倍戀人矣。
時節已近暮春,青梅結子,小雖如豆,已過花時,柳盡舒青,如眉剪黛;而日長氣暖,蝴蝶自來,不知從何而至,翩翩于花間草際,是又為此一季節之“動態標志”。雖曰動態,而愈令人覺其動中靜極,所謂“蝴蝶上階飛,烘簾自在垂”,可以合看。
果然,過片即言“人家簾幕垂”,極寫靜境。然而“花露重,草煙低”,何也? 豈亦與寫靜有關乎? 正是,正是。花而覺其露重欲滴,草而見其煙伏不浮,非在極靜之物境、心境下,不能察也。學詞之人,能知蝶飛簾垂,尚易;能寫露重煙低,則難。難易之間,淺深之際,最要用心尋味。
寫靜已至精微處,再以動態一為襯染,然亦虛筆,而非實義:出秋千,似動態矣,然已是戲罷秋千,只覺慵困,解衣小憩,已是歸來之后。既歸畫堂,忽有雙燕,亦似春游方罷,相繼歸來。不說人歸,只說燕歸,以燕襯人。然而燕亦歸來,可知天色近晚,一切動態,悉歸靜境。結以燕歸,又遙遙與開篇馬嘶構成輝映。于是春景融融,芳情脈脈,畢現于毫端紙上。“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古人佳作,皆到此境界,洵不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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