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五嶺麥秋殘,荔子初丹。絳紗囊里水晶丸。可惜天教生處遠,不近長安。往事憶開元,妃子偏憐。一從魂散馬嵬關,只有紅塵無驛使,滿眼驪山。
【鑒賞】
詠史詞在唐代即已產生,如竇弘佘、康駢的《廣謫仙怨》都是寫唐明皇楊貴妃事跡的。《花間集》里,有韋莊、孫光憲的《河傳》,毛熙震的《臨江仙》。宋初有李冠的兩首《六州歌頭》,一寫唐明皇、楊貴妃的愛情悲劇,一寫劉邦、項羽的斗爭,都是慷慨雄偉之作。歐陽修這首《浪淘沙》,承前人余緒,歌詠唐代天寶年間玄宗荒淫、楊妃專寵的史事,深寓鑒戒之意。
唐明皇晚年的亂政,可入題詠的事很多。一首篇幅很短的小令,不可能也不必要寫許多事件。本篇集中筆墨,單就楊妃喜食鮮荔枝,玄宗命人從嶺南、西蜀馳驛進獻一事發抒感慨。開頭三句從五嶺荔枝成熟寫起。首句點明產地產時,次句點明荔枝成熟,第三句描繪荔枝的外形內質,次第井然。荔枝成熟時,果皮呈紫絳色,多皺,果肉呈半透明凝脂狀,這里用“絳紗囊里水晶丸”來比況,不但形象逼真,而且能引發人們對它的色、形、味的聯想而有滿口生津之感。
但詞人的筆卻就此打住,不再粘滯在荔枝上。接下來兩句,承首句“五嶺”,專從產地之遙遠托諷致慨。“可惜天教生處遠,不近長安。”像是故意模擬玄宗惋惜遺憾的心理與口吻,又像是作者意味深長的諷刺,筆意非常靈動巧妙。從玄宗方面說,是惋惜荔枝生長在遠離長安的嶺南,不能頃刻間得到,以供楊妃之需;從作者方面說,則又隱然含有天不從人愿,偏與玄宗、楊妃作對的揶揄嘲諷。而言外又自含對玄宗專寵楊妃、為她羅致一切珍奇的行為的批判。
過片“往事憶開元”句一筆兜轉,點醒上片。說“開元”而不說“天寶”,純粹出于音律上的考慮。《新唐書·楊貴妃傳》:“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騎傳送,走數千里,味未變,已至京師。”“妃子偏憐”及下“驛使”本此。這里的“偏”與上片的“天教”正形成意味深長的對照。
結尾三句“一從魂散馬嵬關,只有紅塵無驛使,滿眼驪山”。“魂散馬嵬關”,指玄宗奔蜀途中,隨行護衛將士要求殺死楊妃,玄宗不得已命高力士將其縊死于馬嵬驛事。“紅塵”用杜牧《過華清宮絕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意。驛使,指馳送荔枝的驛站官差。這三句既巧妙地補敘了當年馳驛傳送荔枝的勞民之舉,交待了楊妃縊死馬嵬的悲劇結局,而且收歸現境,抒發了當前所見所感:熱鬧的新豐道上,被過往行人車馬揚起的紅塵依然如故,但馳送荔枝的驛使卻再也見不到了。當年沉醉于享樂的唐玄宗早已成為塵土,一代絕色也早已魂散馬嵬,滿眼中只有佳木蔥蘢的驪山依然長在,供后人游賞憑吊。詞人對淫侈享樂、亂政誤國的歷史教訓并不直接說出,只用“有”、“無”的開合相應與“滿眼驪山”的景象隱隱逗露,顯得特別雋永耐味。
詞作為一種純粹抒情的詩體,長于言情寫景,拙于敘事。而詠史詞卻不可能避開對史事的敘述與議論。這首詠史詞,在處理事與情、敘與議的關系上,提供了比較成功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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