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清代劇曲·清代傳奇·朱素臣《未央天·法場》原文與翻譯、賞析
(生綁上) 阿呀!皇天呀!
【泣顏回】 冤戴覆盆霜,恨氣空填霄壤,啼鵑血盡,今宵魂在何方?(內四更介) 頭顱罷想,聽聲聲索命更籌響。拼得喂殘骸蟻陣鴉群,走孤魂月黑天荒。
(老上) 阿呀,苦呀!
【前腔換頭】 凄惶,舍命闖云陽,好最后相逢半晌。阿呀,官人呀!看你低眉束手,想冤魂先已還鄉。肝腸寸傷,冷颼颼透出了陰風響。
(內五更介) 痛今朝夢斷鮫綃,愿來生再結鴛鴦。(下)(打六更下) (小生提燈急上) 阿呀,爹爹呀!
【千秋歲】 踏寒光,冒死輕來往,念親恩甘受黃桑。生死逡巡,生死逡巡,償不盡黑漫漫迷天孽障。(內打七更介) (生) 善惡報,都成謊,忠孝事,誰相諒?博一日梟首高桿上,那些個三年不雨,六月飛霜?
【越恁好】 (二院子提燈上) 呼童覓侶,呼童覓侶,喪家犬在那方?我們是殷府院子便是。逃走了一個小廝,聞人說今日處決犯人,是他的父親,因走到法場上來了,我們一路尋去。向市曹西角,忙著眼緊排場。(見介)
(小生) 列位呀,可憐我父親典刑,冒死到此一看。回去老爺面前,望乞方便。報主恩日長,報主恩日長,只今宵一霎時,訣別父行。(院)你既到我家,也由不得你。(小生) 阿呀,列位哥呀! 便分尸不妨,任家法正科條,把粗棍棒嘗。(眾扯小生介) (合) 心周折,路渺茫,血濺如春釀。且鷹拿燕雀,搶去船舫。
《未央天》 傳奇是朱素臣的代表作品之一,此劇后來被地方劇種改編演出,流傳很廣。原作所寫故事假托漢代,實際上是以明末社會為背景虛構的。劇寫浙江鹽官縣書生米新圖前往南京看望經商的哥哥米新國,適逢哥哥病死,哥哥的妾陶氏與鄰居侯花嘴通奸,侯殺死己妻李氏,拋棄李氏之頭、移李氏之尸至陶氏臥室,而把陶氏藏匿企圖長期奸占,以此誣陷米新圖強奸殺嫂告到官府。秣陵知縣褚無良嚴刑逼供,判米新圖死刑。經朝廷批復,定于某日天亮寅時將米新圖押赴法場斬首,褚無良為監斬官。由于米新圖冤情重大,感動上天,至期打過五更天還不亮,直到打過九更天色依然昏黑如故。因此劇名 《未央天》,京劇改編本名 《九更天》、滬劇名《天弗亮》。《法場》 一出,寫的就是米新圖將被處決的那天夜里的反常景象。
此出一開始,交代了縣城中更夫照常打更的情況,提起觀者對本夜時間進展的注意。三更時分,秣陵知縣褚無良就帶領人役、押著犯人來到法場,只等寅時三刻天亮時開刀斬首。對于米新圖來說,他到了即將告別人世的生死關頭。【泣顏回】一曲是米新圖所唱。他遭遇奇冤,含恨莫訴,此時已到刑場,哪里還有生的希望?他想到離死還有片刻時光,不知天亮后將魂歸何處,因此悲憤至極,也凄慘至極。此時響起打四更的梆聲,就像是催命的鬼叫。曲詞渲染光陰的急迫和米新圖的絕望心情,制造出扣人心弦的懸念,也展示出令觀者心腸震顫的悲劇氣氛。
這時,米新圖的妻子周氏趕到法場來和丈夫訣別。【前腔換頭】 是周氏所唱。她看到米新圖 “低眉束手” 的狼狽模樣,凄惶悲憤,難以自抑。人生最悲苦之事莫過于生離死別,尤其是夫妻之間的這種不幸。況且,米新圖是被冤枉至死的,周氏念及夫妻一場,原指待白頭偕老,誰料禍從天降,如今自己無可奈何,只好端過來一碗長休飯,讓丈夫吃下,算是最后盡一次夫妻情分。米新圖哪里吃得下去? 周氏肝膽寸斷,好像感覺到了冷颼颼的陰風吹來。曲詞極力渲染夫妻哭別的慘苦,繼續把悲劇氣氛逐步增濃。忽然,打五更的梆聲響起,褚無良命令差役驅趕周氏,周氏灑淚離去,繃緊的懸念之弦也達到了極點。
此劇作者的運筆構思之妙,正是在這種現實的緊要關頭制造出超現實的奇異情節,推動戲劇的矛盾沖突出人意料地發展。按照那個時代處斬犯人的常例,一定要在寅時三刻過后而且必須天亮才能行刑。可是這時五更報過之后,忽然飛沙走石,星斗無光,夜色黑暗,見不到天亮的曙光。褚無良無奈,只好下令繼續等待,繼續報更。在報過六更的時候,米新圖的兒子米世修趕過來了,本來在米新圖含冤入獄后,周氏因營救丈夫缺錢使用,兒子世修自愿賣身給一位過路官員殷銘新作書僮,將隨殷家乘船赴京。此時他從殷家船上偷跑出來,到法場和父親見最后一面。周氏沒有把賣子的事告訴丈夫,只說兒子生病在家,如今米新圖見兒子來到,心疼地問他的病情,世修機靈,也含糊以生病應答。兒子這種善意的撒謊,表現了他們父子間的親密關系,也表現了世修不愿在父親臨刑前再讓父親經受精神刺激的復雜心理,【千秋歲】 一曲是米新圖和世修對唱,唱詞及夾白描繪了父子訣別的情形,也是催人下淚的場面。
當褚無良命令差役把米世修拿下、強行拆開他們父子二人的時候,殷家的仆人尋到法場,要把私自逃走的世修帶回去。【越恁好】 一曲是仆人和世修的對唱。仆人奉主人之命,只是要找回世修,對米氏父子哭別的悲苦表現冷漠,世修為了能多和父親說幾句話,哀哀向仆人求情。但兩個仆人一味地生拉硬扯,把世修強拖而去,米新圖看到這樣的情形,臨死前更增加一層傷心。在世修與父親哭別時,值夜的更夫報過七更,在殷家仆人拖去世修的時候,又報過八更。劇中安排米氏父子訣別的情節,既是人物關系的必然和劇情發展的必然,同時,對于戲劇場面來說,從五更到八更這段時間的等待過程也必須有動態的事件來填補。因此,此出中周氏和世修先后來到法場,依次和米新圖訣別,既符合事理邏輯,也符合藝術結構的邏輯。聯系到后來九更天時聞朗的差官趕到、傳令停刑的情節進展,此出結構有條不紊,層層遞進。作為全劇的關鍵場次,顯示了作者駕馭題材、塑造人物的藝術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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