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柳梢青》原文賞析
春望
繡嶺平川,漢家故壘,一抹蒼煙。陌上香塵,樓前紅燭,依舊金鈿。
十年夢斷嬋娟,回首處,離愁萬千。綠柳新蒲,昏鴉暮雁,芳草連天。
王士禎評此詞:“繡嶺宮前,樂游原上,不勝開元盛日之思。”此詞標題為春望,與杜甫詩《春望》同,其主旨也在懷古傷今,感切時事。
“繡嶺平川,漢家故壘,一抹蒼煙。”陳子龍另有《二郎神·清明感舊》寫道:“馳寶馬漢家陵墓,玉雁金魚誰借問,空令我傷今吊古。嘆繡嶺宮前,野老吞聲,漫天風雨。”二詞所稱漢唐的宮闕、陵墓當是借稱杭州的宋宮遺址或南京的孝陵。作者春日遠眺,望見了什么呢?繡嶺宮前的平川,漢家陵寢的殘跡,這些歷史的陳跡代表著統治了中國一千余年的歷代王朝,如今這一切都過去了,只剩下一抹蒼煙。在作者心目中這是否也是明王朝的象征呢?前舉《二郎神》的感情十分沉痛:“東君無主,多少紅顏天上落,總添了數抔黃土。”一般認為是明亡后的作品。相比之下,這一首所表現的則僅是一種憂傷的情緒,故可能作于明亡之前。不過即使如此,所謂“漢家故壘,一抹蒼煙”也不妨看作是明王室的象征。因為到了崇禎晚年,國事日非,事實上也是危在旦夕了。接下,作者便由歷史的回顧轉入現實的刻畫:“陌上香塵,樓前紅燭,依舊金鈿。”金鈿是金花綴成的釵飾,象征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宴游生活。“依舊”二字帶有十分強烈的感情色彩。用了這兩個字,整個上片,作者對現實的批判精神便躍然紙上了。崇禎晚年北方軍事吃緊,可是南方呢?依然是清歌曼舞。即使到了南京小朝廷建立,半壁江山已淪入清人之手,這時弘光帝仍然整天躲在宮中,“飲醇酒,選淑女”,被當時人譏為“清歌漏舟之中,痛飲焚屋之內”,這就無怪乎陳子龍要發出“依舊金鈿”的感慨了。
下片作者由即景而轉入抒情。“十年夢斷嬋娟,回首處,離愁萬千。” “嬋娟”,美好貌,用以狀作者心目中所追求的事物。作者另有一闋《如夢令》寫道:“如夢、如夢,花月十年情重。”十載追求,所得的是什么呢? 不過是無從排遣的萬千愁緒罷了。這愁緒之多恰如春日間萌發叢生的綠柳新蒲,又恰似歸巢的萬點昏鴉,北去的群群大雁,連天的茫茫芳草。宋賀鑄《青玉案》寫道:“試問閑愁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陳子龍這幾句顯然脫胎于此,然他是本著眼前景色鋪寫而成的,景與情合,遂不著絲毫模擬的痕跡。
陳子龍論作詞有四難,第一為“用意難”。他說:“蓋以沉摯之思而出之必淺近,使讀之者驟遇之,如在耳目之表,久誦之,而得雋永之趣,則用意難也。” (《古今詞話·詞品》引) 《柳梢青》一闋用辭明麗輕巧,讀之可解,而其家國之思,美刺之意,則又深蘊厚蓄,令人諷吟不置。此正所謂得用意之妙。陳子龍論詩重寄托,他認為詩之本是“蓋憂時托志者之所作也。”(《六子詩序》)他對詞也采取了同樣的態度,但是他并沒有在詞中直抒憤懣,像他的詩那樣作雄肆奔逸之語。他仍然恪守著明人以婉約為宗的主張,將婉麗輕艷的詞風和深沉勃郁的情思相結合,并由此形成了他自己獨特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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