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明代劇曲·明代雜劇·茅維《秦廷筑》原文與翻譯、賞析
(生向鬼門換淡黃方袍、紫綸巾,手執(zhí)筑上) (眾驚介)這是那里說起?此生器宇軒昂,冠服瀟灑,是那等人物,一向肯屈抑在俺門下?嘿!快請上堂,坐個頭席,細細請教咱! (生) 諸公請了!非是俺不勝技癢,正是逢場作戲,休得太認真了! (擊筑介)
【五供養(yǎng)】理舊裝、整須眉,這本領(lǐng)休輕覷了。洗凈了箏笛耳,試聽咱裂石穿云意。悠揚的輕風(fēng)飛絮,激昂的金戈鐵騎,更有那繁弦急節(jié)似千萬點催花雨,可敵那射頭鵝妙手叫人云兒。
(眾驚介) 只先生起手這一會,便驚得毛骨悚豎。愿再領(lǐng)教咱。(生擊筑介)
【月下海棠】俺只似伍子胥吹簫吳市,休比他藺相如鼓瑟澠池。你休驚俺魚服白龍危,當?shù)脗€遭折脅范雎在廁。俺喜的是劈箜篌,只索再彈一會。
【么】只這肩圓項細敲的竹尺,賽過那漁陽撾淵淵出金石。借這些指撥,發(fā)舒俺千萬種牢騷處。多應(yīng)是被宮聲往而不返誤虛脾。
(眾)先生,你越彈越快,絕非人間之音。只聞得燕太子宮中有個高漸離先生,能為變徵之聲,聞聲皆發(fā)上指冠。敢就是先生哩? (生笑介)你也只考其音,不必究其人了。
【撥不斷】試想那懷中筑、兩手提,怎比那遏行云雍門涕泗。只索按吊湘累《離騷》章句。捺不住酒人場沖冠裂眥,只苦那椎兒乏力。
(眾驚起介)先生,你休怪俺們?nèi)庋鄄蛔R天人哩!只聞得秦皇方搜捕諸侯賓客,你也須索善藏其用咱! (生笑介)俺可是怕那勢焰的人么?
【落梅風(fēng)】可知道六王畢,四海一,早是孟嘗客散秋風(fēng)里。那酒人燕市知何處?夢魂兒怎忘得那蕭蕭易水?(生不別竟下)
這出戲的背景是: 秦兵已滅燕國,太子丹被殺,他的賓客四處逃散,“高漸離變名姓為人傭保,匿作于宋子”。一個偶然的機會,使高漸離的擊筑才能被主人發(fā)現(xiàn),便賜酒賞座。這時的高漸離已感到總是隱姓埋名的逃亡,終究不是辦法,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活一場。于是,他 “出其裝匣中筑與其善衣,更容貌而前”,有了上面這一段唱念表演。
高漸離黃衣紫冠的出場,表明他已決心放棄隱姓埋名的流亡生活,勇敢的面對隨時可能降臨的災(zāi)難,保持自己作人的堂堂尊嚴和凜凜正氣。那裂云穿石、繁弦急節(jié)的樂聲之所以會感動眾人,恰恰是因為樂聲中洋溢著激憤昂揚的 “千萬牢騷處”,展示著擊筑者不肯茍且偷生磊落情操。高漸離把自己的逃亡生涯比作伍子胥、范雎的忍辱負重,等待時機; “捺不住酒人場沖冠列眥,只苦那椎兒乏力” 的憾恨則是他心頭揮之不去的重負。和荊軻有所不同的是,高漸離不是通過“那虎狼秦誰掛在眼” 的壯語,而是用自己的筑聲宣泄自己的一腔悲憤、滿懷豪情。昔日,在易水河邊,高漸離 “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泗。……復(fù)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fā)盡上指冠。” 如今,歷經(jīng)巨變,高漸離的筑聲中更多了幾分滄桑,幾分凄愴,所以,當他“擊筑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 正是從那悲涼的樂曲聲中,人們感受到末路英雄的困厄和他視死如歸的坦蕩,也使高漸離的舞臺形象得到充分地烘托和展現(xiàn)。當他唱道: “酒人燕市知何處?夢魂兒怎忘得那蕭蕭易水” 時,對舊友的思念和對人生的感傷,在一種無法言表的悲涼中,把全劇的悲劇氣氛烘托得淋漓盡致。
如果說,在第一折中,高漸離的形象還是作為荊軻的陪襯,到了第二折,隨著情節(jié)的推進,這個形象便逐步豐滿鮮活起來。在這個過程中,高漸離的兩次演奏,實際上是對他內(nèi)心世界的深刻揭示。有了這樣的揭示,人們才得以理解: 為何他的樂曲能如此攝人心魄,為何他能受到荊軻的信任和重托,為何他能有以筑擊秦王的壯舉。在戲劇沖突比較平緩的情況下,人物形象的塑造能如此鮮明濃重,不能不歸功于劇作家良好的戲劇敏感和語言功力。
順便一提的是,唱詞中提到的 “漁陽撾淵” 和 “湘累憑吊” 分別是禰衡和屈原的故事,在時間上與高漸離不合。這姑且算是作者的用典不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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