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清代劇曲·清代雜劇·鄒兌金《空堂話》原文與翻譯、賞析
【得勝令】(末)到不如長閉白云扉,高捧住紫霞杯。有一日揭起了翠微鄉里浮名障,椎碎了宛委山前慧業碑。休疑,忽撒手騎鯨尾。羞提,任空梁落燕泥。(小旦扮段姬上) (作進見介) (張) 這妮子煞是可人也。
【沽美酒】 (末) 則見他溜秋波一點癡,擎花朵千分媚,可正是才下眉稍心又泥。再休題,月痕花蒂。春去也,燕鶯期。(段) 聞說燕趙多佳人,敢問祝相公,那燕京春色,還與吳門一樣否?
【太平令】 (末)若問起燕臺佳麗,抵多少虛名下過眼空迷。(段)妾有兩個知心姊妹,一在會稽古驛中,一在孤山桃花影下。浼唐相公替妾捎個信兒。則看他寄春風柔腸互倚,酬夜月香魂逐隊。(末) 休說那地非事非影非,盡喚做天涯同殢。
【賣花聲】 (末) 今日里風塵滿眼尋知己,非是那月粉縈心傍玉肌。看斜陽有恨映寒梅。恨煞那紅顏無主,青衫欲濕。(張) 今日把酒臨風,不可不盡醉也。浪乾坤,一杯相酹。(作勸酒介)
【落梅風】 (末) 休問那燕吳路日幾回,恨蒼茫亂山凝翠。(舉杯介)則俺這設醴交情長似水,讀罷《離騷》,贏得夢魂連袂。
【甜水令】 (末) 猛提起,骨化魂銷,鬢枯腸斷,形憔神悴,到不如攜手夜臺歸。據小弟看來,人生不得行胸臆,雖活一日,猶為壽也。則今日抉破離愁,消磨殘夢,支持新歲。吾輩宜如子畏多時矣,可不共慶一觴。
(笑飲介) (末) 喜的是一笑玉山頹。(作醉介)
【雙鴛鴦煞尾】 (末)走天涯何處把騷魂瘞?覓仙方無計把癡腸替。一任他繁華夢,鶯聲喚起。黑漆漆夢中朝,密排排皇家歷,急促促愁人晷。收拾夢花盟,猜破雕蟲謎。(舞介) 對東風舞一回,則他那桃花塢土一堆。(指段介) 蒲東寺難問崔,(指空介) 鸚鵡洲誰姓禰?提破了生天后世因,懺過了綺語今生罪。(張) 幼于已醉。(末) 醉次第,朝來第一。(段)我們亦從此告別。(末) 呀,諸君正未可別也。還待夢兒中剪燭話清宵,只要你向影好窗西喚張敉。
《空堂話》 是只有一折的短劇,作者假借明代文人姓名進行虛構。寫才子張敉字幼于,與唐寅、祝允明是好朋友,后來唐、祝二人相繼去世,張敉于新年那天在堂中擺設酒席,邀請唐、祝二人來赴席交談,并請鄰人張孝資作陪。其實堂中空無一人,張敉虛擬唐、祝二人在場,他對他們讓坐、勸酒、敘話,以此表達對兩位好友的思念。張敉還讓書僮請來妓女段顰宜陪酒,張孝資和段顰宜二人也和虛擬中的唐、祝二人交談。他們就這樣歡樂地聚會一場,盡醉方休。
此處所選的七支曲子都是張敉所唱。【得勝令】 一曲,張敉自述他閉門獨處、縱情詩酒的狂放生涯,流露出超然物外的書生意氣。他才高志大,目空一切,抱負難伸,轉而避世逃名,自謂看透了人情世態,實則是他自恃清高、脫離現實的消極情緒的流露。張敉見段姬來到,唱出 【沽美酒】 一曲,描繪段姬的美貌與姿容。在他的眼中,段姬眼橫秋波,面似春花,使他這位風流才子感到癡迷。段姬已聽書僮說明了請她來的意思,于是她進入廳堂后就自然地參與到張敉設置的 “游戲” 當中。張孝資向虛擬的唐寅問道,是否還記得少年豪俠行徑,張敉唱出 “再休題……” 二句,是他代替唐寅所作的回答。其意是說那些少年孟浪之舉已隨歲月流逝而皆成往事,不必再提起了。段姬向虛擬的祝允明問道,燕京的春色是否還和蘇州一般明媚,張敉唱出 【太平令】 中 “若問起……” 二句,是他代替祝允明所作的回答,其意是說那些吟風醉月、傍花問柳的輕浮之行也早已過眼成空,失其所在了。這里,張敉借假扮的唐、祝二人之口所說的話,其實所表達的是張敉本人對于自己的經歷與行跡的感受,反映的是他本人的現實心態。這時,段姬又對虛擬的唐寅說,她有兩個知心姊妹,分別在會稽古驛和杭州孤山,讓唐寅為她捎信給她們。張敉接唱數句,則又是借唐寅口氣敘說他對段姬的理解,段姬不忘知心姊妹,一片柔腸牽掛著她們,而兩個姊妹無論在何處,都不過是和段姬一樣,同是天涯淪落人。而曲詞的含意仍然說的是自身的感受,他本人也和段姬及其姊妹一樣,也同樣有天涯淪落之嘆。
于是,張敉覺得和段姬的情感貼近了。他舉杯持酒,與段姬攜手走出廳堂,在庭前閑步。【賣花聲】 一曲,張敉自謂把段姬看作自己的風塵知己,并不只是貪戀她的美色。而且,段姬也不是一般的青樓女子,她有情有義有見識,但無人慧眼識真金,以至于她依然紅顏無主。想到這里,張敉感到他就像當年在潯陽江邊遇見琵琶女的白居易,傷心悲泣而使青衫盡濕。張孝資見張敉如此動情,舉杯向他勸酒。段姬則另尋話題,她指著西天夕陽紅處,問那里是否祝允明仙魂旅寓之所,這引起張敉對祝允明的思念。他唱出 【落梅風】 一曲,自謂與祝允明交情深厚,不因祝的去逝而淡漠,自己在夢中還常想念著他。張孝資又提到唐寅,說張敉的豪爽瀟灑和昔日的唐伯虎相差不遠,這又引起張敉對唐寅的思念。他唱出 【甜水令】 一曲,自謂提到唐寅就使他思緒縈懷、魂銷腸斷。并說今日的空堂設宴之舉和當年唐伯虎游戲人生的那些風流軼事同一格調。張敉與客人談論唐、祝,思念唐、祝,并以唐、祝的為人處事自鳴得意,于是心情舒暢,舉杯痛飲,不一會兒便醉態朦朧、頹然欲倒。
【雙鴛鴦煞尾】 一曲,是張敉醉中所唱。對于胸懷郁悶、狂放不羈的文士來說,常常是酒酣見真情、醉后吐真言,這段曲詞是此劇的重點唱段,所表現的張敉的憤激與牢騷情緒也達到了高潮。他思量,走遍天涯海角難消郁悶,更無靈丹仙方可解愁腸; 繁華與富貴,到頭來都是南柯一夢,不如早些從夢中醒來。“黑漆漆”、“密排排”、“急促促” 三句,表現了他對于人生之謎的感慨,以及感慨之后的徹悟。他思想通暢舒展,心胸也豁然開朗,不由得手舞足蹈起來。普救寺里的崔鶯鶯,鸚鵡洲邊的禰正平,那些風流韻事皆成為歷史陳跡,如今只有酒醉后的自我才是可以感知的真實。當張孝資和段顰宜見張敉已醉、需要休息而向他告別時,他還在極力挽留他們,讓這兩位知心朋友陪他作通宵長談。空堂對話結束了,而張敉的狂放不羈與孤傲不群的個性給后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祁彪佳《遠山堂劇品》 把《空堂話》 列為 “逸品”,評論說: “張幼于為吳中第一狂士,記其空堂自觴,卻與唐子畏、祝希哲千里對面,醉語、夢語,無不是醒語、化語。” 作者或許有張敉同樣的憤激與牢騷,所以才寫得如此生動傳神,祁氏的評語,是對張敉的贊賞,也是對作者的贊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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