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清代劇曲·清代傳奇·朱素臣《未央天·烏臺》原文與翻譯、賞析

【混江龍】 (凈) 則俺這烏臺威壯，緋袍斜掛大夫章。憑著俺銅肝鐵膽，成就了玉柱金梁。專執法似孔子春秋，保護著蒼生赤子; 判生死仗蕭何律法，那怕他將相侯王。聞風解綬，驚走了幾員墨吏; 望形知懼，驅除卻幾處豪強?今日到此呵，也只為赤子匍匐，著緊的飛騎奔忙。則我這種神眼，等閑何敢開視?今日這番，少不得睜開了。則因他獄底冤民險些兒刀頭喪，階前義仆奮氣的拼身亡。因此上大睜怪眼，微露神光，做一個白青天高吐著星斗芒，清渾水巧辨出鰱鯉樣，赤緊的心通神鬼，視徹云陽。

(焚香擂鼓三通，凈上臺開三眼) (凈) 見兩個女魂，隨風而來，飄然而去，呀!

【油葫蘆】俺只見二鬼哀鳴泣夜廊，血淋淋斷首娘，向咱行曲躬磬折似分張。既不是陶姬血濺遭兇創，怪的是誰家艷質平空喪?與俺現個行藏，呀，怎畫不出葫蘆樣?好教俺顛倒費思量。

(下臺行介)

【么篇】呀!俺這里步緊心忙走四方，隨著您將境界詳。一步步踏月趁殘光，好教俺徘徊慢把神睛放。那邊有一座花園在此。俺只見百花高出墻頭上，免不得啟柴扉趁良宵玩賞。(進介)妙呀! 見那蜂蜂蝶蝶多勞攘，不由人心下沒籌量。

(內吹打介) (凈) 呀，滿園花謝，惟有紅的桃白的李，開得好爛熳也。

【天下樂】俺只見李白桃紅也開艷妝，一行行，芬也麼芳。俺可也閑著，想只問你，因甚的爭春未肯降。(凈)呀，霎時間李花枯死，桃花早結下一子。那壁廂卸了淡妝，那壁廂添了些異香，可見得榮枯事各自當。

(凈) 呀，猛然間萬花之中，跳出一個白猿來，金睛靈體，好不可愛人也。

【后庭花】愛的是雪為膚金作眶，您只待闖花房去學跳梁。舞一回軟條條的拖刀勢，耍一回怯生生的掩面裝。猴頭好可惡!誰著您擅偷香，逞點山公伎倆，竟做了盜瑤池曼倩賊行藏。

(猴) 殺人者非別，乃我也。君卿之下，將相之旁，花開葉落，李代桃僵。(跳下)

【煞尾】 (凈)牢記著李代桃僵四字非虛誑，明日里清風一堂，免不得費工夫從頭慢慢的想。

《未央天》 傳奇的精彩之處，在于作者描寫了一樁動人心魄的冤案，同時也在于作者生動地演繹了這樁冤案的翻案。寫冤案而無翻案不是完整的戲劇，有冤案而能翻案才能更顯示戲劇的魅力。此劇寫米新圖被冤陷的過程，至 《法場》 一出達到高潮，而在此之前，米家仆人馬義就已為救主竭盡忠誠。褚無良嚴刑逼供讓米新圖交出陶氏首級，交不出就有被打死的可能，馬義為了延緩米新圖之死，讓妻子臧婆服毒自盡，割下頭顱冒充陶氏首級送到縣衙。此后馬義赴京擊登聞鼓鳴冤，御史聞朗讓他滾釘板，他毅然不避，于是聞朗奏聞朝廷，領得勢劍金牌，親赴南京復審冤案。就在法場即將行刑、打過八更天還不亮的時候，聞朗的差官先行一步趕到了，傳令停刑。隨后聞朗到達秣陵，他將如何復審此案并昭雪冤案，成為觀者關注的焦點，也成為這部傳奇是否完整、是否具有魅力的關鍵。

《烏臺》 一出，是寫聞朗力翻舊案的重要場次。他帶領人眾來到秣陵，當晚住在城隍廟內。作者所塑造的聞朗這個形象是一位神異的人物，第十六出 《擊鼓》 里就寫道： “他是殷朝聞太師裔孫，生得金容鐵發，三眼猙獰。中間一眼，視徹幽明，恐驚神鬼，從不妄開。” 又說： “神眼開時，真見九幽徹照，誠心貫處，立究千古奇冤?！?這天他之所以要在城隍廟暫宿，就是為了在夜深亥子相交之時、神人相通之際，開神眼洞察米新圖這件冤案的內情。

這里所選六支曲都是聞朗所唱?！净旖垺?一曲中，聞朗首先自述其身從份、職責以及執法的態度和威嚴，并自謂廉明公正，鐵面無私，不管他是將相侯王，還是貪官污吏、土豪惡霸，一旦犯法都要依律審斷。對于米新圖這件案子，原來義仆馬義擊登聞鼓、滾釘板的情形他記憶猶新。于是心想，既然義仆表現得如此忠誠堅決，那么主人被冤當是事實。為了查明此案，佑善懲惡，他決定動用自己最絕的一招： 開神眼看清案情始末。這支曲子有聲勢，有氣魄，勾畫并展現了這位代表著正義和法力的清官人物的外在形象和精神氣質。

以下幾支曲子是聞朗自述他開神眼所見到的景象?！居秃J】 一曲，敘說的是聞朗看到兩個女鬼，向他呼冤。這顯然一個是被殺的李氏，一個是自殺的臧婆，聞朗雖不認識，但知道是涉案的受害者，由此對案情產生了直觀的印象。接著看見一條大路，引他進入一個花園，第二支 【油葫蘆】 曲子述說花園里繁花盛開、蜂蝶飛舞的美景。作者虛擬出這種神人法術幻境，意圖不過是以此開啟洞察案情的途徑。隨后 【天下樂】 一曲寫聞朗看到桃花盛開以及李花枯死、桃花結子的景象，隱含著李氏和陶氏的遭遇; 【后庭花】 一曲寫聞朗看到白猿銜花跳舞以及白猿偷桃伐樹的行為，隱含著侯花嘴的名字以及他和陶氏的奸情。那猴子的幾句話，實際是一則謎語： “君卿之下，將相之旁”，意即公侯之 “侯”; “李代桃僵” 指李氏之身假冒陶氏之尸。因此，謎底即是案情的真相： 侯花嘴殺李代陶。【煞尾】 一曲，是聞朗收閉神眼之光之后所唱，他回憶起所見幻象，并進行認真思考，尤其對 “李代桃僵”四字仔細琢磨，由此獲取了破案的重要啟示。

劇中的聞朗是古代戲曲作品中常見的清官形象，和元雜劇中的包公屬于同一類型。他代表著正義和威嚴，也寄托著作者的政治理想，表達了社會下層民眾遭遇惡勢力侵害時對公理的渴求。因此，作者在描寫這個人物的時候，不僅贊揚他清正廉明的品質和剛毅果斷的能力，而且賦予了他超越常人的神仙般的奇術異功。今天看來，這樣的描寫帶有迷信色彩，以唯物主義觀點來看待它顯然是荒誕的。但在古代戲曲作品中，像聞朗 “烏臺鬼斷” 這樣的情節屬于古典浪漫主義創作手法，對于塑造人物、推進劇情能增強戲劇的傳奇性和適合大眾心理的觀賞性。這一出戲之后，冤案的翻案逐步進行。聞朗查驗陶氏之頭時發現此頭是從死尸上割下來的，而不是人在活著的時候被殺的，從根本上否定了原案判決的公正性; 審勘時見到侯花嘴，想起了開神眼所見猿猴銜花的一幕，知此人有重大嫌疑; 后又設計讓妓女扮女鬼向侯花嘴索命，賺侯說出殺李代陶實情; 最后又將陶氏緝捕歸案，全案得以圓滿了結。聯系后面劇情的發展，聞朗翻案的過程主要靠調查、靠分析、靠取證，這些情節的安排顯然又都是現實主義的手法?！稙跖_》 一出著重在神化清官的作用，增強戲劇效果，而神眼所見幻象還必須由現實存在來印證。因此，本出的迷信描寫并不影響整個作品的現實批判力量，這是觀賞 《未央天》 這部作品應當注意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