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清代劇曲·清代傳奇·許逸《五鹿塊·受塊》原文與翻譯、賞析
【商調過曲·水紅花】 (小生、外、末、生上) (合) 迢迢長路策騮驊,莫留車,教人難挜。思之無禮漫嗟呀,去程遐,夕陽將下。誰顧王孫枵腹?何處故人家?窮途難到是天涯也羅。
(凈扮田父荷鋤攜酒飯唱吳歌上,唱畢下) (小生) 咳! 俺們倒弗如田夫也。
【南呂過曲·紅衲襖】 那一村是安居樂業家,新綠茅茨如畫。郊原且聽農夫啞,漫野怎聞牧豎嘩?俺只怕峻嶺叢山險爬,斷壩殘橋陡跨。
怎似鑿井耕田作息閑閑也,樂優游,轉自奓。
(丑吳歌上,唱畢下) (外、生) 俺們如今那里像得這農夫也。
【前腔】果然是飽餐腹似瓜,執粗糧遺旅亞。又沒個醉黃嬌得沾杯斝,又沒個飯青精得入齒牙。也曾待壓屠龍五彩花,今日里不能夠詫蒸鵝盛缶瓦。早是餒腹枵腹待哺嗷嗷也,怎得個馂饔持禮意嘉。
(凈送酒飯上,農夫共食介,小生向農夫借飯介,農夫不與介,凈以桐葉包土塊與小生介) (小生接,開包看介) 嗄! 這卻是塊土,呸!
(怒擲下,指凈介)
【中呂過曲·撲燈蛾】將吾直恁污,將吾直恁污,無端受他詫。愁惱緒如麻,就里怎生堪罷也。(打凈丑介,外、生、末勸介) 難禁怒罵,恨不得白棒頻撾。且休擋金鞭百下,打得他掩前蕩后手難叉。
(外) 公子,這塊土倒是天賜的大寶塊了。況以桐葉相包,莫非還應著當年剪桐受封之故土了。(指末塊介)
【前腔】 天心有意加,天心有意加,非人敢相耍。有土有人家,得國無須終訝也。此情非假,須有日來遠歸遐。(末、生合) 看年光重更厥夏,在鶉尾,管河山入掌應無差。
《五鹿塊》 傳奇取材于春秋時期一段著名的歷史——晉公子重耳出奔、流亡,最后回國奪取政權?!蹲髠鳌?有記載。此劇寫晉獻公聽信驪姬讒言,逼迫太子申生自縊而死,公子重耳、夷吾為避禍,同時出逃。重耳在舅父狐偃,師傅趙衰,義士魏武子、司空季子、顛頡等人的陪伴下,先后流亡至狄、衛、齊、曹、宋、鄭、楚、秦等地,凡十九年,最后以秦穆公相助之力返晉為君,世稱晉文公。
此處選的是第十六折《受塊》,寫重耳離開了生活五年的狄國,適齊經衛,不想衛國國君無禮,不肯相留。薄暮時分,重耳一行來到衛地一處名叫五鹿的地方,饑餓難耐,向農夫乞食,不想農夫卻用桐葉包土塊戲弄他們,重耳惱怒異常,狐偃等卻認為這是天賜之物,是建立國家的預兆,勸重耳恭敬收下,《五鹿塊》 由此得名。而最終當歷盡磨難的重耳成為晉國國君時,就把這五鹿土塊作為傳國之寶。
【水紅花】 一曲是場上角色 (小生扮重耳、外扮狐偃、末扮司空季子、生扮趙衰) 的合唱。長路漫漫,騮驊踟躇,卻無人肯相留。衛君的無禮讓人感傷、感嘆,去程遙遙,腹中空空,何處才有朋友故交? 夕陽西下,窮途末路,讓人倍感天涯零落。這里雖然借用了馬致遠的“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的意境,但絕不是一般的游子嘆惋。重耳為全命而奔逃,長年流落,寄人籬下,四處飄零,別說歸國難期,甚至連衣食也無著落,性命更是難料。衛君的冷漠使他們陡生枉為王孫公子之身,還不如田野農家安居樂業幸福的感嘆。迷惘、感傷、失望的情緒在曲辭里流淌。
【紅衲襖】 是重耳獨唱。郊野上,茂密的茅草、蘆葦一片新綠,如畫如詩的原野,不時傳來農夫沙啞的歌聲和牧童戲耍喧鬧的聲響。重耳出神地望著這一切,充滿了對田家的艷羨,但是,正如王粲在 《登樓賦》 中所言: “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這種悠閑溫馨并不能為重耳所擁有,等待他的依然是 “峻嶺叢山”、“斷壩殘橋”。眼前酒足飯飽悠悠自在的農夫,讓饑腸轆轆的重耳陷入了更深的感嘆。
第二支 【紅衲襖】 曲是狐偃和趙衰的合唱。他們思量著,飽餐得腹如滾瓜的農夫,不知能否舍給自己一些粗茶淡飯。他們感嘆自己也曾貴為王孫公子,飲金樽美酒,食玉盤珍饈,昔日偶用缶瓦之具都會讓自己詫異不已,可眼下,卻連一點殘羹剩飯也得不到,“餒腹枵腹待哺嗷嗷” 幾個同義詞的運用,突出描寫他們一群人饑餓難忍的同時,更抒寫了他們在落魄時欲做普通人而不得的失意情懷。
終于,身體的生理需求壓倒了心理上的自尊,重耳走上前,向農夫乞討,不曾想得到的卻是一土塊。希望與失望的巨大反差、饑餓的折磨、一路上被冷落的屈辱和喪家的迷惘等等,一下子凝成憤怒爆發出來?!緭錈舳辍?曲,重耳激烈地抒發一腔怨憤: 沒想到受此污辱,怨恨惱怒沖上心頭,想作罷怎能作罷。他怒罵農夫,忍不住要動手打他們,被狐偃等三人勸住。重耳怒氣難消,他恨不得用棍棒敲打他們,甚至想像著又拿起了昔日的金鞭,把他們打得前仰后翻。這是發泄,是一個落魄王孫摻著驕傲與憤怒的發泄。但是狐偃卻從桐葉包土,想到周成王以桐葉為圭,分封唐叔虞于晉的 “剪桐分封” 的故事,認為這是天意神示,并非是有意戲耍,有土地,有人家,預示著重耳來日必將歸國,掌管晉國河山。第二支 【撲燈蛾】 曲子是狐偃的唱詞,并伴有與司空季子的合唱,表現了他作為一個政治家的獨到眼光。重耳流亡十九年而能夠崛起,狐偃的輔佐之功不可埋沒。
人在失意的時候,最能體味世態的炎涼,也最能深思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在此之前,曾貴為公子的重耳,雖然是在逃亡途中,但是身邊人的周到侍奉,一路上的禮遇有加,使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落魄到乞討而不得的境地。也正是這場遭遇,對他產生了極大的震動。這場戲在整本戲中非常關鍵,它是重耳性格的轉折,也是整個劇情的轉折。在此前的第十四折 《卻迎》 中,屠岸夷等人殺死驪姬兒子、當時的國君奚齊,投奔重耳,欲重整山河,但眾人商議認為時機未到,決定共赴齊國,以圖大事,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他們路過五鹿地面,受了這場屈辱。如果說,以前重耳逃亡只是全命,那么,此后歸國復國這樣一個明確的目標始終在引導著他們一行人。而我們今天觀賞這些曲辭,更多地是被其中充滿著的盛與衰、榮與辱的普遍的人生慨嘆所感染、所打動。同時,從本出所寫五鹿受塊的情節可以看出,春秋時期有遠見的政治家就有著非常強烈的重視土地的意識,這是中華農業文明的悠久的思想傳統。夏商周三代皆十分明確地以農業立國,至春秋時這一思想已根深蒂固。狐偃的解釋反映了當時的思想文化背景,此劇的描寫對于了解春秋歷史具有一定的認識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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