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姮·菩薩蠻》原文賞析

釀花天氣春愁重，淡云微雨都如夢。金斗熨沉香，夜來針線忙。踏青渾懶去，女伴空招取。多事是黃昏，替人催淚痕。

才女往往被嫁給粗俗之人，那一顆纖細、豐富而有靈性的心靈，被窒息在一種單調、呆板、粗線條的生活環境之中。這樣兩種高低懸殊文化沖突所帶來的痛苦，給才女們以一種黑色深淵般的絕望。因吟出“未若柳絮因風起”的詠雪佳句而壓倒男人們的東晉著名才女謝道蘊，嫁給了一個信奉天師道的妖妄的王凝之，無怪她痛苦地發出了“天地之間乃有王郎”的呼喊!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封建時代，也有少數幸運的才女，被配給了才郎。但是才郎因為有才偏偏要去博取功名云游四方，造成了許多分離的思念，才女的心既然是那樣的纖細、豐富而有靈性，于是一聲蟲鳴、一葉飄落都會引動她們的愁思。山如黛，月如鉤，一天風月無人管，獨向青燈凄切。有了愁思便有了歌吟，從而世上便多出了許多美麗而感情真摯的詩詞。這是怎樣的一種不幸和幸福的交織啊!

陸姮這首《菩薩蠻》，便是一位才女思念丈夫的詞。

詞所寫的季節是春天。是的，春天多么容易感發人的思念之情啊!柳絲如翦，春花如染，南浦波綠，芳菲相續。上片開頭“釀花天氣”四字，將春天煙濃花重的情狀簡煉地勾勒了出來，然后一筆轉接“春愁重”三字。“淡云微雨都如夢”則將上句所顯示的景色的美好反而引起心頭的愁悶這種意向，具體地表達了出來。北宋李冠早有“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云來去”(《蝶戀花》)的寫景妙句，所寫正是“淡云微雨”。同李冠這種工于刻劃外物所不同的是，陸姮這首詞卻將“淡云微雨”四字情意化，以“都如夢”三字相續，從而使得淡云微雨這種自然景色別有了一種雋永的情思。從中國詩歌技巧發展的歷史上來說，景物描寫的情思化是更高發展階段的產物。

在開頭二句情景相融的描寫以后，作者轉入寫抒情主人公的活動：“金斗熨沉香，夜來針線忙。”金斗即熨斗。沉香，是一種名貴香料。這二句的意思是說，夜里自己忙著熨用沉香熏的衣服，即忙著做衣服。中國詩歌中多有制衣寄遠的表達方式。這兒的制作衣服是為寄給遠方的丈夫呢?還是女作者為排遣春夜的寂寥而以此消磨時間呢?當然兩者都可能，不過我認為可能性較大的還是后者：一是中國詩歌中的制衣寄遠基本上均屬秋冬之事，二是因為陸姮在寄給他丈夫張詡的另一首《菩薩蠻》詞中曾有“小樓昨夜春寒漸”的句子。在落花和雨夜迢迢的夜晚，深院冷落，心緒寂寥，恰又春氣寒漸，自然是要裁衣的了。

下片開頭二句“踏青渾懶去，女伴空招取”，寫出心情慵懶之態。最后二句“多事是黃昏，替人催淚痕”，思念之情的表達十分深沉。黃昏是人們返回家屋的時間，也是古代婦女迎候丈夫歸來的時候。《詩經·王風》中早有過“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的感人的歌吟。而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聲聲慢》)，則更寫出了黃昏時節之易于百愁擾心。陸姮的“多事是黃昏，替人催淚痕”寫的便是黃昏時節因懷人而百憂擾心的痛楚。這真如李后主所說的那樣，“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蝶戀花》)了。

《靈芬館詞話》的作者郭麐，以“娟娟楚楚，真傷心人語”相評，可謂甚確!善繡工詞的陸姮，大約正因為過于感情豐富而又承受不了分離的痛苦，早歲就天折了。夢回人遠許多愁，只在梨花風雨處。耐受不了現實酸楚的陸姮，也象梨花一樣零落了。

行人一去，小樓空鎖，冷煙寒樹啼烏。這又是怎樣的一種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