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侗·金人捧露盤》原文賞析
盧龍懷古
出神京,臨絕塞,是盧龍。想榆關、血戰英雄。南山射虎, 將軍霹靂吼雕弓。旗落日,鳴笳起、萬馬秋風。
問當年,人安在,流水咽,古城空。看雨拋、金鎖苔紅。健兒白發,閑驅黃雀野田中。參軍岸幘,戍樓上,獨數飛鴻。
盧龍塞位于河北喜峰口附近一帶,地勢險峻,峭坂縈折,自古便是邊關要塞。漢將軍李廣曾鎮守于此。尤侗在永平府任職三年,駐地也在盧龍。這首《盧龍懷古》通過對李將軍的追慕和盧龍古塞今昔變遷的描寫,抒發了詞人懷古傷今的悲涼和報國無門的苦悶。
“出神京,臨絕塞,是盧龍。”“神京”指帝都北京。開篇敘述自己出京赴塞上的過程,并點出盧龍的險峻。“想榆關、血戰英雄。” “榆關”即今山海關,距盧龍不遠。詞人身置盧龍古塞,馬上想起了曾在這一帶浴血奮戰過的漢將軍李廣。李廣居右北平期間,多次迎擊匈奴,戰功卓著。人稱“飛將軍”。但李廣雖功高蓋世,卻生平坎坷,一生不為重用。而詞人早年以詞與古文聞名,“世祖嘗稱為真才子,圣祖亦稱為老名士” (徐珂《清稗類鈔》) ,曾受兩代天子賞識,但卻為科舉所誤,蹭蹬場屋達十余年之久,沉抑下僚,僅做了三年小小推官,又因坐撻旗丁為按臣參黜。王士禛曾贈詩尤侗: “南苑西風御水流,殿前無復按梁州。飄零法曲人間遍,誰付當年菊部頭。猿臂丁年出塞行,霸陵酸尉莫相輕。旗亭被酒何人識,射虎將軍右北平。”尤侗讀后涕淚縱橫,深感知音。可見李廣的遭遇最能觸動詞人的情懷。“南山”兩句寫李廣射虎的故事。《史記》載: 李廣長身猿臂,天性善射,當年在右北平“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矣。”此處用雕弓聲如霹靂來贊美李廣的威武強悍,生動傳神。“大旗落日,鳴笳起、萬馬秋風。”詞人盧龍懷古,心馳神往,想象著當年千里沙場,落日輝映,大旗獵獵,滿目烽煙,胡笳四起,秋風蕭瑟,萬馬嘶鳴的悲壯場景,將軍雕弓射虎的形象在這樣的氛圍中,便如銅像般高大肅穆。千秋功過未加評說,而景仰之情溢于言表。上片格調昂揚,筆墨酣暢,既傾注了對李將軍的景仰與懷念,又寄托了詞人的理想和抱負。
下闋急轉直下。“問當年,人安在,流水咽,古城空。”一回到現實,詞人的情緒一落千丈。拍遍欄桿,問射虎英雄今何在; 流水嗚咽,古城已空。這里讓流水與空城來回答詞人的發問,顯出無言的沉重。“看雨拋”兩句出自杜甫《重過何氏》詩: “雨拋金鎖甲,苔臥綠沉槍。”金鎖,即金鎖甲。此處泛指武器。詞人舉目凄涼,看那淅瀝秋雨珠拋玉灑,刀槍已銹,苔跡斑斑。“健兒白發,閑驅黃雀野田中。”此句寫由于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戍邊的將士空白了少年頭,閑著無聊,竟去野田中驅捕黃雀。“參軍岸幘,戍樓上,獨數飛鴻。”,“岸幘”,形容衣著簡率不拘。“參軍”乃作者自指。在詞人描繪的這幅圖畫中,我們的“尤參軍”自占一角,坦胸露額,獨倚戍樓,在那里數點著遠去的飛鴻。他為何獨數飛鴻呢?是“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而高翔”?是憐飛鴻之無跡,感自身之飄零?還是鴻雁南飛,牽走了他的鄉思鄉愁?都任讀者意會。尤侗此詞將自己沉郁蟠結、難以言傳的情感糅進一幅富有感染力的圖畫。曲折心事,只透過一“想”一“問”一“看”流露些許。終于寫到自己,卻又冷靜而蕭散,情愈難堪,辭愈從容。作者自己也一步步化入畫面,由對景抒情而融入景中,給讀者調好最佳審美距離。上闋寫往日故事,大氣磅礴; 下闋寫今日情景,低回掩抑,合銅琶鐵板與哀絲悲竹為一曲,熔雄健與沉著于一爐,顯示出較高的藝術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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