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任·西江月》原文賞析
平山懷阮亭
幾度平山高會,詞成人去堂空。風流司李管春風,又覺揚州一夢。
楊柳千株剩綠,芙蕖十里殘紅。重來誰識舊詩翁?只有江山迎送!
此詞是康熙五十四年(1714)秋,孔尚任重游揚州平山堂,懷念詩友王士禎而作。平山堂位于揚州西北蜀崗的大明寺內,是宋仁宗時文學大家歐陽修任揚州太守時創建。歐詞《朝中措》描繪說:“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歐陽修逝世后,蘇東坡在神宗元豐二年(1079)路過楊州時,因懷念歐公而賦《西江月·平山堂》詞云:“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孔尚任《平山懷阮亭》之作,在文學上就是繼承了這個意境和筆法來寫的,而且是追步了蘇東坡《西江月》的原韻。
阮亭是漁洋山人王士禎(1634—1711)的別號,他是清初神韻詩派的創始人,亦善填詞。他在順治十六年至康熙三年任揚州推官期間,曾廣招江南名士陳維崧、袁于令等,結社吟詩,文酒高會,沿著保障河(今名瘦西湖),游覽于紅橋與平山堂之間。他所作《浣溪沙》詞“綠楊城郭是揚州”,和《冶春詩》“衣香人影太匆匆”,成了傳誦一時的名句。其《紅橋游記》說:“游人登平山堂,率至法海寺,舍舟而陸,經必出紅橋下。橋四面皆人家荷塘,六、七月間,菡萏作花,香聞數里。”這生動地反映了平山堂作為游覽勝地的盛況。
孔尚任到揚州督理治河工程是在康熙二十五年七月,他在揚州三年半時間里,曾多次登平山堂招飲賦詩。他看到堂前的歐公手植楊柳已蕩然無存,便大發雅興,付錢給山僧重栽,并賦《補種平山堂楊柳》五律一首紀其事。康熙二十九年(1690),他回北京任國子監博士,當時王士禎在京升官為兵部右侍郎,兩人結交,過從甚密。孔尚任創作名劇《桃花扇》被罷官后,王士禎還在生活上給他資助。康熙四十一年冬,孔尚任離京返回曲阜故里時,曾作五言古詩《留別王阮亭先生》云:“揮淚酬知己,歌騷問上天。”足見他倆的交誼是深厚的。
康熙五十四年初夏,已經六十八歲的孔尚任,應侯維屏等友人之邀到揚州,泛舟紅橋,聚會平山,在揚城盤桓了半年光景。他這次舊地重游,感慨萬千,因當時王士禎已經謝世,乃仿照蘇軾以《西江月》吊念歐陽修之例,也依韻填了一首追懷王士禎。詞中寫的是清秋景色,當作于八、九月之間。
了解了上述的歷史背景和文學淵源,這首懷人詞的內涵就一清二楚了。此詞為雙調,上下片是今昔對舉,抒情味極濃。上片憶昔,深深地抒發了對詩友的念舊之情。“風流司李”指王士禎,“司李”是官名,即“司理參軍” (理、李兩字可通假 ) ,是“推官” (掌獄訟)的古稱。“十年一覺揚州夢”之典,出于杜牧的《遣懷》詩。這意思是: 想當初,王氏在平山堂邀集文酒之會,填詞賦詩,管領風騷,實為文壇之盟主。但歲月流逝,人去堂空,回溯前情,猶如一夢。下片是撫今,專寫目下詩人自己的感慨。作者離別揚州已經二十五年了,如今再訪平山,重尋陳跡,只覺得風景依舊,人事已非。“楊柳千株剩綠,芙蕖十里殘紅”這一聯對句刻劃得極為深刻,既點明了眼前的時令,又反映了作者的心態。這意思是:雖說千株楊柳還有綠意,然而十里荷花已經凋零! 過去在揚州賦詩七卷結為《湖海集》的我,現今已屆風燭殘年。這次重游舊地,除了江山相迎以外,誰又認得我這個對揚州懷有深情的白發老翁呢! 詞中披示了他被罷官后凄涼寂寞的心境,流露了對統治階級的不滿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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