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娘·法曲獻仙音》原文賞析
夏夜
天卷殘云,漏傳高閣,數點螢流花徑。立盡屏山無語,新竹高槐,亂篩清影??串嬌?,羅衫上,光凝月華冷。夜初永。問蕭娘、近來憔悴,思往事、對景頓成追省。低轉玉繩飛,淡金波、銀漢猶耿。簟展湘紋,向珊瑚、不覺清倦。任釵橫鬢亂,慵自起來偷整。
這是一個美好的夏夜,夜幕卷去余霞,樓閣中更漏聲隱約可辨,遙望花間小路上,流螢撲朔,一切都顯得是那樣溫馨、安謐。此刻,如若團扇在手,小坐乘涼,該是何等愜意!然而,閨中女子卻悶無端,默無語,獨對屏風站多時,顯得十分寂寥,甚至感到有說不盡的凄涼。她無心欣賞竹影槐蔭印在窗欞上的清影奇趣,那只能使她情緒更加煩亂;更不愿臨皓魄而神注,陶醉于月色的清輝里,而只是從自己的畫扇上、薄衫上感覺到月光的存在,雖是夏夜,但覺得月光清冷——其實是她心里孤寂、凄冷。詞的上片語簡意多,描寫得細膩有致,不乏女性作家的綿密、纖巧,是寫得很有特色的。詞以對起,夜色籠蓋萬物,亦籠蓋閨中人的心,更籠蓋全詞。整個陰影決定了通篇的冷調子,特別是點染以流螢、清影,遂使作品色調偏冷。上片收煞處,索性點出“冷”字,它是一種感覺,可以稱之為主觀色調。這個基調也貫穿于下片中。這個“冷”字,愈味愈妙,它甚至是不真實的。人著羅衫,手執畫扇,又是夏夜的月光,怎么會冷呢?細味之,方知“冷”是一種感覺,一種意念,主人公的眼睛無異于加了一層濾色鏡,這該是何等有趣!如此,基調一定,讀者也幾乎感覺到了冷。王世貞《弇州山人詞評》云:“一語之艷,令人魂絕,一字之工,令人色飛,乃為貴耳。”“數點螢流花徑”,可謂“一語之艷”;“光凝月華冷”的“冷”字,稱得上“一字之工”,這等奇妙處,正可玩味。過處轉為寫人言情。上片語語是景,又無不含情,其意已明。后段順勢而深,一唱三嘆,連而有歇,又仿佛一氣呵成。夜色深沉,不能成寐,無言心底自問,何故近來如此憔悴?回首往事,也是在這樣的夏夜良宵,也是這般的一番景致,多少歡樂,幾多深情,那美好的記憶,那千金一刻的良辰,似乎一瞬間就過去了,如今追憶起來,更添一段惆悵。蕭娘,指女子。周美成《夜游宮》:“有誰知,為蕭娘,書一紙。”又南朝梁蕭宏在進攻北魏時,得知魏方援軍靠近,不敢乘勝前進。魏國知道蕭宏乏武略,便悄悄派人將女人的頭巾、發飾送給蕭。魏軍中傳出歌謠:“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虎?!笔乱姟赌鲜贰づR川靖惠王宏傳》。此處“蕭娘”,只是一般作為女子的代稱?!皩邦D成追省”一句,頗耐咀嚼,同樣的良辰美景,曾有過賞心樂事——無非兩情相洽,相攜相得。而今孤苦另丁,寂寂寞寞,凄楚自不待言。聯系作者的身世遭遇以及相思多年,終于憂郁而死的情況,就不難理解這種凄涼的感懷了。玉繩,星名,亦泛指星光。張衡《西京賦》:“上飛闥而仰眺,正睹瑤光與玉繩。”《文選》注:“《春秋元命苞》曰:‘玉衡北兩星為玉繩?!?a href="http://www.tenkaichikennel.net/shiji/dufu/" target="_blank" class="keylink">杜甫也有詩句云:“玉繩迥斷絕,鐵鳳森翱翔。”(《大云寺贊公房》之三)耿,有明亮義。眺望星空,星移斗轉;清輝淡淡,銀河明朗,更覺孤寂。幽思難遣,聊自展開湘席,靠在珊瑚枕畔,始覺一陣疲倦。簟,竹席。珊瑚,代指石枕,也作枕的美稱。歇拍極寫閨中人的慵懶困乏、任情任性。首飾歪斜,發髻蓬亂,也不去管它了。似乎收束得有幾分柔弱,也過于消沉??伤哿耍e思而傷神,幾乎徹夜不眠,天將曉時,畢竟難以支撐,亦屬自然而然的事。詞的結法不拘一律,此詞結得有其獨到處。正是在主人公的極度困倦中,讀者窺到了她的心曲。她或許想到夢鄉去重溫舊日歡樂,以作鎮痛,但她醒來時凄涼和痛楚仍會糾纏著她。故此種結語自有其妙處,乃是以其深而出之于淺,正是大可玩味之筆,元人之于詞曲往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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