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顯祖《【詩】·哭婁江女子二首》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原文】
吳士張元長、許子洽前后來言,婁江女子俞二娘秀慧能文詞,未有所適。酷嗜《牡丹亭》傳奇,蠅頭細字,批注其側。幽思苦韻,有痛于本詞者。十七惋憤而終。元長得其別本寄謝耳伯,來示傷之。因憶周明行中丞言,向婁江王相國家勸駕,出家樂演此。相國曰:“吾老年人,近頗為此曲惆悵!”王宇泰亦云,乃至俞家女子好之至死,情之于人甚哉!
畫燭搖金閣,真珠泣繡窗。如何傷此曲,偏只在婁江?
何自為情死? 悲傷必有神。一時文字業,天下有心人。
【鑒賞】
湯顯祖《牡丹亭》成,一時毀譽皆至。這其中有從藝術角度作出的批評,也有封建衛道士從維護封建道德角度作出的惡意詆毀。對于這些批評或詆毀,湯顯祖在當時即以各種方式予以回應或反擊。而湯顯祖本人的錚錚個性,亦在這些論辯和反擊當中表現得一覽無余。在所有這些反擊當中,上面所錄的《哭婁江女子二首》及其序言,無疑是最為高昂的文字。
“畫燭搖金閣,真珠泣繡窗。”起首一句兼寫俞家二娘居住之所及其形像。繡窗金閣,畫燭搖蕩,即使作者沒有寫到俞二娘具體的容貌,我們亦已忍不住將心中最美好的想象賦予她了。而年輕的女子背人獨泣,淚如珍珠,更是在一瞬間激起我們心中無限的哀憐。湯顯祖與俞氏二娘并不相識,而身處臨川的湯顯祖更不會想到婁江會有一位十七歲的姑娘因己而死。故在第一首詩的末尾,湯顯祖不免發問:“如何傷此曲,偏只在婁江?”偏只,在寫出驚訝錯愕之余,更多的還是表達出一種深深的哀惋。
“何自為情死?”因不識二娘,故有一問。然此一問,又何必作答。“悲傷必有神。”凡天下至情至性之人,蓋皆為知己! “一時文字業,天下有心人。”或許正像后來的蔣世銓在他根據此事所創作的《臨川夢》劇中所說的那樣,婁江俞氏因讀《牡丹亭》一曲感傷而死,“雖是賦命不辰”,然終是湯顯祖“詞章之孽”,故湯顯祖亦不免深為自責。這素未謀面的因文字所結下的知己,在九泉之下是愛我恨我,喜我嗔我,迷我怨我,抑或是自有情深,毫不及我? 陰陽暌隔,這些問題恐永無答案了。然既同為有情之人,我倒寧愿相信她是知我解我。如果情本是業,就叫這天下所有的有心人共同去承擔吧!
湯顯祖的《牡丹亭》題詞曾經有云:“如杜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這婁江的十七歲的俞氏女子已經用她的生命證明了情之至者,生可以死,遺憾的是,她卻并不能像杜麗娘那樣死而復生。湯顯祖在她生前所作的文字并非專為她而寫,而在她死后,這專為她作下的文字她卻永無緣再見。人生之悲歡錯落,令人可嘆。
湯顯祖的這兩首詩固是為哀悼俞二娘而作,然而它更是一篇宣揚“至情論”的戰斗檄文。否則,湯顯祖也不會特意在序言里加入王錫爵(婁江王相國)的一段話。湯顯祖的意思,正是要證明情之動人,不在老幼爾。故此詩之序,斷不可與詩分開觀。
這兩首詩和序言雖是出自六十六歲的湯顯祖之手,但它卻是俞二娘用她十七歲的生命和湯顯祖來共同完成的。這是天下有情人的一次聯合,是“愛的大纛”(用魯迅語,下同),也是“憎的豐碑”,是“林中的響箭”,是劃過晚明陰暗天空的一道亮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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