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行香子》原文賞析
芙 蓉
如此紅妝。不見春光。向菊前、蓮后才芳。雁來時節(jié),寒沁羅裳。正一番風,一番雨,一番霜。
蘭舟不采,寂寞橫塘。強相依,暮柳成行。湘江路遠,吳苑池荒。恨月蒙蒙,人杳杳,水茫茫。
高啟除這首《行香子·芙蓉》外,另有七古《東池看芙蓉》詩,立意大致與此相近,都是寫芙蓉不見陽春、不與群芳爭艷,孤寂自守,顯然以之自喻,暗寄自己幽棲寂寞的心緒。
“紅妝”本指婦女的盛裝,亦常借以喻花。蘇軾《海棠》詩:“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燒高燭照紅妝?!北驹~則以紅妝指芙蓉。芙蓉花開在菊之前,荷之后,《東池看芙蓉》稱:“江天搖落逢秋杪,滿目殘荷與枯蓼。東家喜有木芙蓉,幾樹繁花依綠沼?!?(此木芙蓉即是本詞所詠之芙蓉,芙蓉又可指蓮花,則又稱水芙蓉)時至秋末,百花差不多已開盡了,此時芙蓉花才得遲遲地展露她的嬌容,可是等待她的再也沒有明艷的春光、和煦的夏日,而只是“一番風,一番雨,一番霜”的肅殺秋令了。
上片作者寫芙蓉花不見春光,雨打霜欺,狀其所逢時令之蕭瑟; 下片則集中筆墨寫其境遇之孤凄?!疤m舟不采,寂寞橫塘”,蘭舟采蓮是江南自古以來的習俗,蓮花真是太被人們寵愛了,人們種植它,采擷它,欣賞它,歌詠它。相比之下,蘇州城外橫塘的木芙蓉便太不幸了,她既無人采擷,也無人關注,寂寞地自生自滅。有誰與她作伴呢? “強相依,暮柳成行”,看來只有老去的楊柳成行,和她相互依傍了。由此想起一度盛植芙蓉的湘江、吳苑,如今是路遠池荒,那里的芙蓉也不會有什么好運吧! 芙蓉花備受人間的冷落,境遇是如此可憐,所剩下的唯有恨了?!昂拊旅擅?,人杳杳,水茫茫?!?/p>
歷代詩人中詠芙蓉的不少,卻極少寫得像高啟這首詞這樣,凄涼傷感。如柳宗元詩: “盈盈湘西岸,秋至風露繁。麗影別寒水,秾芳委前軒?!?(《湘岸移木芙蓉植龍興精舍》)楊萬里詩:“染露金風里,宜霜玉水濱。莫嫌開最晚,元自不爭春。” (《拒霜》)方岳詩:“莫驚墜落添新紫,更待微霜暈淺紅。卻笑牡丹猶淺俗,但將濃艷醉春風?!?《木芙蓉》) 再如《群芳譜》稱芙蓉: “此花清姿野質(zhì),獨殿眾芳。秋江寂寞,不怨東風,可稱俟命之君子矣?!彪m也寫到芙蓉的寂寞,卻無怨恨情緒。高啟便不同了,《行香子》詞既恨時令,又恨人事?!稏|池看芙蓉》詩末寫道:“蘭舟雖無美人采,日暮孤吟自行繞。明朝重到恐銷魂,零落紅云波渺渺?!奔拍飧遣粍俟缕啵灾量謶?,大有朝不保夕之感。為什么怨恨、憂患如此之深呢?這固然有詞人個性上的原因,他自負高才,看不慣世俗之齷齪; 另一方面,這恐怕也是元末明初士大夫知識分子的普遍情緒。當時群雄逐鹿,士人們能有什么作為呢?宋濂和劉基算是有眼力的,輔佐“明主”,成就帝業(yè),自己也成了開國的功臣。但其他依附于張士誠、陳友諒、何真等的文人,其命運便相當悲慘了。如吳中十子、南園五子,大都不得善終。并且由于朱元璋生性猜疑、忌刻,即使是效忠于他的宋濂、劉基也未見得能得到信任。后來,宋濂謫死道中,劉基不見用而辭官,最后可能被毒死。明初文字獄在中國歷史上是相當有名的,高啟便因此而被腰斬。在這樣嚴酷的社會氣氛下,士人們惴惴不安,不知什么時候災禍會莫名其妙地降臨到自己頭上。這便是元末明初文人們突出的時代心理。明白于此,我們便不難理解高啟這首《行香子》為什么那么悵惘,那么凄迷,以至那么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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