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琦·南浦》原文賞析
驚回殘夢,又起來、清夜正三更。花影一枝枝瘦,明月滿中庭。道是江南綺陌,卻依然、小閣倚銀屏。悵海棠已老,心期難問,何處望高城?
忍記當時歡聚,到花時、長此托春酲。別恨而今誰訴? 梁燕不曾醒。簾外依依香絮,算東風、吹到幾時停? 向鴛衾無奈,啼鵑又作斷腸聲!
《南浦》這首詞,未另加題目,寫的是離情別恨。江淹《別賦》中有“送君南浦,傷如之何”的名句。作者用此調,也許是有意,也許是巧合。但它寫的不是送別的情景,而是別后的思量,也可能它別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追求,一種“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感情,一種深沉的、細膩的、執著的感情。
上片開頭: “驚回殘夢”,推枕起床。那時間是“清夜正三更”,環境是“明月滿中庭”。在構思上使人聯想到岳飛的《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當然寄意是不同的。此詞寫的是詞人從夢中醒來,徘徊花下,夜已三更。時當春暮(從“花影一枝枝瘦”,連同下面的描寫,可以看出)。景色很美,但詩人的心境似乎不大好。從“驚回”二字不難體會到,問題是他的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這在下面緊接著點出了: “道是江南綺陌,卻依然、小閣倚銀屏。”“道是”意即“料想是”,這也許是醒后的想象,也許是夢中的情景: 所思之人(看來是個女子),正在“江南綺陌” (指江南錦繡般的田野)的“小閣”上,倚著“銀屏”懷念著遠人吧?這種兩地相思,“我思君處君思我”的寫法,足證彼此感情之深。而所夢的內容也就不言自明,夢破的痛苦更是可想而知了。前結處三句:“悵海棠已老,心期難問,何處望高城? ”用“悵”字領起,表現思緒萬千,可分幾層來說。一是“海棠已老”,春色將闌,既承上面花影之“瘦”,也暗示所思之人青春正在消逝。與屈原《離騷》 “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用意相類。二是“心期難問”,即兩心期許、彼此相約之意,由于遠離暌隔,既憾其難通,又恐有變化。《離騷》不是也說: “初既與予成言兮,后悔遁而有它”嗎?三是“何處望高城?”即縱目遙觀,不見高城在何處,不見所思之人在何處。這是寫夢醒后思念之情,惆悵、疑慮、企盼……真可謂離愁的萬種了。
下片換頭處的“忍記”,也就是“不忍記”,大有不堪回首憶當年之慨。“歡聚”與上面的“心期” 相應。唯其是歡會無常、佳期難再,因此每到花時,只能借酒澆愁了。“春酲”就是春日病酒。馮延巳《鵲踏枝》: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亦是此意,下面兩句點明“別恨”,表現了深深的寂寞感和孤獨感。不僅是無人可訴,連梁上的燕子也雙宿雙棲,在酣睡之中呢! 相比之下,詩人卻從殘夢中驚醒,出戶彷徨,愁思誰告?其怨恨為何如!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而今則是飛絮漫天了。東風不停地吹,春光不斷地消逝……這里用反問句,抒發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于是準備回到房中,再擁鴛衾,重尋殘夢,但鵑啼又起,在斷腸聲里,詩人真是愁思滿懷,感傷無盡了。后結與開頭遙相呼應(注意前后兩個“又”字) ,從“驚回殘夢”到欲睡不成,尋夢不得,構思縝密,情致纏綿,有回環往復、余音繚繞之妙。
譚獻評此詞說: “所謂深美閎約。”這是常州詞派高度評價溫庭筠詞所使用的贊語。而他們認為溫詞是表現“感士不遇”的主題的,是近于“變風之義、騷人之歌”的。那么張氏的這首詞是否寫游子思歸的離情別意之外還有所寄托呢? 我們不妨浮想聯翩,但又不宜穿鑿附會。譚獻有句名言: “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 (《復堂詞錄敘》)此語可供鑒賞時作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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