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秉忠·洞仙歌》原文賞析
倉陳五斗,價重珠千斛。陶令家貧苦無畜。倦折腰間里,棄印歸來,門外柳,春至無言自綠。
山明水秀,二頃田園一生足。樂琴書雅意,無個事,臥看北窗松竹。忽清風、吹夢破鴻荒,愛滿院秋香,數(shù)叢黃菊。
陶淵明是晉宋易代時最偉大的詩人。他為人坦率而真實,熱愛自然,熱愛自由,他曾作過彭澤縣令,但那是為生計所迫,他并不以作官為榮,他在《歸去來辭序》中說道:“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親故多勸余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途。會有四方之事,諸侯以惠愛為德,家叔以余貧苦,遂見用于小邑。于時風波未靜,心憚遠役,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歸與之情。何則?質(zhì)性自然,非矯厲所得,饑凍雖切,違己交病。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于是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自免去職。”這些話,沒有半點虛偽,全是至情真性的流露,并不象某些假隱士那樣口是心非,或故鳴清高。所以,《朱子語錄》說到:“晉宋人物,雖曰尚清高,然個個要官職,這邊一面清談,那邊一面招權納貨。陶淵明真?zhèn)€不要,所以高于晉宋人物。”劉秉忠也曾有過一段類似陶潛棄官而去的經(jīng)歷,《元史》本傳載:“年十七為邢臺節(jié)度使府令史,以養(yǎng)其親。一日投筆嘆曰:‘吾家累世衣冠,乃汩沒為刀筆吏乎?丈夫不遇于世,當隱居以求其志耳。’即棄去,隱武安山中。”正因為詞人與陶潛有著共同的生活經(jīng)歷,思想上發(fā)生共鳴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這首詞頌揚的即是離棄官場污濁,回歸自然,怡情田園的隱居生活。全詞以鋪敘陶潛本事為外部結構線索,而詞人自己退居田園、放情山水之愉悅感受寄托于內(nèi)。
陶潛因“饑來驅(qū)我去”,不得不走向塵俗,而終于不甘為五斗米向鄉(xiāng)里小人折腰,遂掛印去官,復歸自然。詞上片以此情節(jié)為中心展開,結構有一步三折之妙。“倉陳五斗”寫俸祿之薄。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帝王家寧可以粟喂馬,乃至“肥死”,而僅以“五斗米”供給賢才。但就是這斗升之祿,仍然是“價重珠千斛”。至此一轉(zhuǎn)。因為對于“瓶無儲粟”之人,這五斗米也是“誠可貴”啊!另外,正象《朱子語錄》所講,雖是朝政混濁不堪,一般人還是要攀龍附鳳,“個個要官做”,這“五斗米”也就“價更高”了。陶潛在《有會而作》中曾講到:“弱年逢家乏,老至長更饑,菽麥實所羨,孰敢慕甘肥。”為了解決生計問題,他不得不出山為稻粱而謀了。“倦折腰閭里,棄印歸來”,這兩句又是一層轉(zhuǎn)折。對于熱愛人格和自由者來說,果腹自然重要,清心就更加珍貴,心為身役終究比“饑凍之切”更加難以忍受,他已厭倦了官場上的折腰磬立,痛感出仕之非,“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與人格尊嚴、心靈自由相比,縣令之印與五斗之米自然是“兩者皆可拋”了。他終于懸印歸來了。那門外五柳,似與陶潛有著深深的默契,雖是無言,春來卻泛出一片充滿生機的新綠,這景色很美,美得自然,美得清淡,猶如陶潛其人。
記敘古人事跡,有案可稽,客觀性較強,描摹古人心態(tài),卻主要靠心靈感應,更多地帶有主觀色彩,可從表現(xiàn)對象中反照出自我。詞的上片到結尾時已漸漸疊印上了作者的影子,到詞的下片,抒情性更強,詞人與陶潛也就意象疊加、合二為一了,既可看作頌陶潛情操,也可看作明自我心跡。詞人著力描寫了隱居的瀟灑情調(diào)與自在的意趣。遠處有青山白水可以怡情;近處有自家田園可以養(yǎng)生,有一張琴,一壺酒,一卷書可以破悶釋愁。夏日困臥北窗下,有陣陣清風,這種境界真如羲皇上人。這一覺可真是酣然長睡,似乎是從夏睡到秋了,直到清風送來陣陣菊香,吹破鴻荒之夢。醒來徐步庭院,又是滿院秋香,大塊文章,自然風光無一不是美的境界,美在何處?美在自由!
這首詞結構上如行云流水,順著陶潛事跡自然生發(fā),但仔細推敲又可看出,自然流走之中又有精心安排。如,整首詞的另一內(nèi)在線索為時間推移過程,從春至柳綠到夏臥北窗,再到秋賞黃菊,在時間推移中展示了隱居者一年四季的清閑雅致生活。所以說,這首詞表面上造語結撰之平淡是“絢爛而復歸于平淡”,是一種高層次的平淡,淡而有味,可供讀者細細品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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